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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8 敘舊

  兩個人一路上跑得飛快,等犬吠聲終於聽不見了,兩人這才停下跑,在路上站住了呼哧著喘氣。一個不滿意問道:“你要翻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剛才差一點被狗給攆上!”另一個道:“我直接說你能跟來麽?聽你的繞路,上去了恐怕天都黑了!讓你動作快點吧,你又不聽,要不然咱們倆用得著跑?!”


  山路崎嶇,偶爾能聽見一兩聲鳥叫。玉堂一麵走一麵唱道:“燕台一去客心驚,笳鼓喧喧漢將營。萬裏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沙場烽火侵胡月,海畔雲山擁薊城…”旁邊展昭推他道:“噯,喂,別唱了。你說說現在東京咋樣了,蔡河早就通船了吧,周邊恢複得怎麽樣?我院子裏麵那些梅花,這兩年開的還好麽?”


  玉堂滿臉不樂道:“我不叫‘噯’,我也不叫‘喂’,我有名字!你那個院子,如今讓我買下來,改姓白了!梅花?你要是再敢得罪我,我推到樹全種上一片菊,你信不信?

  蔡河麽,現在還真是挺興盛,比你走時候熱鬧多了。如今水麵也拓寬了,水裏的船隻多了一倍!距離州橋的夜市近,吃完晚飯過去的話,那邊真的是人擠人,三五裏地,沒兩個時辰走不出來!夜市上賣什麽吃的都有——算了,我也不跟你說了,反正你在這也撈不著,說了隻能勾起來饞蟲,也吃不到!”


  說到這時,玉堂突然問一句道:“有一件事情我挺好奇:當初你喝粥啃鹹菜時,想起來東京那些美食,究竟是怎麽熬過去的?”


  對此展昭回複道:“其實也簡單,實在扛不住了時,就定個目標,譬如說募丁到了二百人,就去延州吃一碗餛飩。要麽就用個拖延的戰術,這麽告訴自己說:再過三天,過三天就去延州吃一頓炊餅。很大的可能,是等到三天過完後,突然發現,炊餅也沒什麽好吃的,不那麽想吃了。”


  對這個回答,玉堂恍然大悟道:“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意誌堅強、看似百折不撓的人,不是因為他心如鐵石,跟自律什麽的也沒關係,就是因為人太懶,嘴就被排到後麵了!這要是我,還等什麽三天呐,連夜我就得往延州趕,買一摞炊餅回來吃!”


  等到了山頂,並肩著坐在石頭上,往山下瞧時,整寨的景色都在下麵。有些事真的是想象不到:當初展昭剛來的時候,這裏還都是土坡呢,現如今已經依稀有了些繁華相。看見玉堂讚許的眼神,展昭遂就問他道:“評價一下,我這個地方怎麽樣?”


  玉堂遂就開口道:“也還勉強可以吧。哎,若換我是這裏都監的話,那釒明寨可比現在強,別太得意!”沒像往常一樣反駁,展昭突然說話道:“其實我現在這麽想:隻要是為了國家出力,就沒有什麽高低之分,做一個商賈也挺好的。”這還算是一句人話,玉堂立刻就點了頭同意。


  玉堂知道,展昭十分希望他回去,隻是嘴巴上不鬆口,一個字兒都不說。別人為了拉人入夥,一個個恨不得化身為蘇秦、張儀,舌燦金蓮,把個普普通通的東西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這可倒好,直鉤釣魚,好處他認為你看得見,把所有的壞處先擺在你麵前,一切都明明白白的,你愛來不來,不來就算了。幸虧不靠嘴巴吃飯,這種人做買賣得賠個精光。哪怕他問上一句呢!


  雖然當初離開的時候,玉堂賭咒、發誓,說過狠話兒,可那都是過去的事兒,重新考慮再回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展昭一個字都不說,讓玉堂自己怎麽開口說回來?!


  玉堂這些年下來,學會一件事:眼神比嘴巴更可靠。雖然玉堂昨夜說的不多,更沒有提狄帥已經去世這事兒。然而展昭似乎看出來什麽,眼神裏在替眾人擔心。有些事情,隻有他白玉堂一個人知道就行了,沒必要把太多人都扯進來,那樣隻會徒增煩惱。既然人生苦大於樂,好不容易能見個麵兒,暫且盡歡,何必想那些不好的。


  再者說人生在世,誰能沒有點煩惱呢?當初展昭剛來的時候,許多人認為他自幼習武,沒有進士的出身,在戰場上彎弓弄弩、近身搏殺什麽的還行,再加上年輕沒閱曆,做一個都監,總攬釒明寨軍政的話,就不太靠譜。就算做出些成績來,許多人也認為那是僥幸。


  偶爾遇到難處了,馬上就有人跳出來,到處嚷嚷著說道:“都過來瞧瞧,釒明寨果然不行了吧?!我早就說過:沒學識就是治事不行,還有人不信,如今怎麽樣?!”


  類似的言論說多了,展昭不慌是不可能的。上陣多了傷病就多,累積起來夠他受的。若還跟以前一樣上陣的話,短期還行,長時間真的吃不消了。長遠看時,還需要軍政兩下都拿得起來,才會被提拔,心裏麵才穩。


  跟邊上比較起來的話,展昭還是更喜歡東京。富庶倒是其次的,關鍵是那邊的人大多數開明,眾人雖然主張不同,起碼能容忍不同的看法。彼此之間交流起來,對待異己能寬容,能夠看到別人的長處,有些和而不同的意思。


  不像這邊,雖然眾人對他也好,可是情況不一樣:要麽是仰慕崇拜他的,他說的話句句對,完全不加思索的認同。要麽就是看不慣,把己之喜惡強加於人,有一點不合流俗的東西,他們立刻就大驚小怪,非要把你往“正路”上拉,熱心得都有些讓人厭煩。時間一長,展昭連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玉堂望著遠處風景,問一聲道:“噯,問你個事兒:這三年做叢林領袖過得好麽?”展昭回道:“還行,羨慕你能四海為家。”雖然話是這麽說,讓他離開釒明寨,任意遊曆又走不開,隻能單在心裏麵想想。玉堂也就回複道:“就這樣幹幹淨淨的不好麽?路走的遠了,遇上的是人還是鬼,真不好說呢。”


  其實狄青被彈劾的那件事兒,展昭在釒明寨也聽說了。歐陽修他們有錯兒麽?做了那麽長時間的言官,歐陽修早就養成了習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官麽,天生有覺察預知到風險、提前提醒的責任。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呢,一旦發生了危害太大,該提也是要提的。


  而狄帥無辜受責的人,更沒有錯兒。這種事情,或許幾百上千年後,能有個合適解決的法子,可現在沒有。這件事情都沒有贏家,也不是哪一個人的錯。


  心裏麵雖然有千言萬語,話到出口,展昭隻有兩句道:“前人的堅持,是為了把路蹚出來,讓後來的人可以走得更遠,不是為了替他們尋仇和報複。人,天生就不是個完美的,不但如此,而且缺憾還很多,不要去試。”


  玉堂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一旦為這個爭吵起來,弄不好又得打一架,因此歪了頭兒不願意聽,故意把這個話題岔開。說著,說著,玉堂便說起自己的家事,他的高祖在東海漁村捕魚的時候,如何懲惡除霸的事。


  展昭遂道:“我可能原本不姓展的。”繼而提起他的曾祖,傳說是從別人家過繼來的,本姓什麽的,早已經遙不可知了。玉堂遂道:“那也總歸是中國人吧。”展昭回道:“是中國人這個倒是沒錯兒。”玉堂遂道:“名姓隻是一個代稱,不管叫什麽總還是你。”


  展昭突然想起來什麽,笑了便道:“我頭一次聽說你名字的時候,就覺得你家是賣魚的:‘魚塘’麽,果然我猜的沒有錯,你家祖上還真的捕魚!”玉堂立刻就告訴道:“你不用笑,當初韓煦初總提你名兒,我以為你是個事多的丫頭!”


  當下兩個舌戰了一番,提及往事,小時候兩個人一塊屯田,他們種的一畝田,收成隻有別人的二分。上官於是罵他們說,若他倆不幸生在了窮人家,更不幸成了親哥倆,那就完了,日子能過到村裏最窮。褲子都混不上人均一條,隻能是哪個出門哪個穿。還想吃飯,吃個屁吧!

  因這個事兒,玉堂把原因推給展昭道:“我早就說了,你那一雙手有毒,種啥死啥!我昨晚過來的時候,看見你們門口有一排楊樹,都是你親自種的吧?不憑別的,就憑十顆死了九棵半,我就知道是你的手筆,別人也沒有那麽大能耐!”


  對此展昭便告訴道:“這件事你還真猜錯了:其實有一顆是朱北種的。咱們先不說樹不樹,那時候你整天在田埂上打架,對田裏的事情從不管,你有什麽資格說別人?


  你惹了事兒,還有些眼神不濟的,好幾次把我錯認成你,過去了二話不說就動手,這事你怎麽不提了?你還有些仇家跟我說,既然咱們倆都在一個鍋吃飯,那自然就是一夥的,就都得打。


  動不動就有人跑過來報信,說你在哪裏被伏擊了,讓我趕緊過去救。有一次天晚了,為了救你,我還在半路上遇到了狼搭肩!你現在倒抱怨起我來了?!”


  對這些數落,玉堂都不記得了,反倒想起來另一些事。那時候除了跟別人打,偶爾自家人也有打起來的。上官叱罵他們道:“我以為你兩個有多厲害,能給我演一出‘龍虎鬥’,這可倒好,讓老爺看了出‘雞啄會’!打啊,怎麽不給我繼續打了?!”挨了上官一通臭罵,然後免不了一塊兒挨罰。展昭最後總結出一句:跟他白玉堂在一塊兒,就沒有一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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