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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 下山投蠻

  當日眾人吃完了飯,玉堂出麵,與店家那頭算了錢,就又結伴往前麵走了。這幾日玉堂有些傷寒的症狀:鼻竅不通,眼睛裏一個勁流淚不說,嗓子裏也火燒火燎的。就算能走路,腳底下也感覺軟綿綿的,有些昏昏欲睡的。


  後麵跟著的那些人,趁著白玉堂沒精神,三三兩兩湊在一塊兒,把說話的聲音放低了,可算過了一把癮,把放開了什麽都敢說。罵了張巡檢幾遍後,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說得膩了,自己也覺得沒意思。然而眾人仍不完,把話頭又繼續轉向了知州,罵崔永明道:“我看咱潭州的知州眼有毛病!”


  問的便道:“哥哥為什麽這麽說?”回複的道:“他眼睛沒毛病,能提拔那個姓張的?!明明咱肖哥資曆更深!”這個話兒一說出來,立刻好幾個都同意。


  說話的又道:“你看咱潭州這幾年,正兒八經出力幹活的,沒有一個人能上去。上去的人,不是會拍馬屁的,就是他娘的跟上麵有親!朝廷發下來那麽多錢,讓那幫賊娘養的都分走了,就不肯絲毫散些跟咱們!”


  有人似乎想起來什麽,便告訴道:“我聽說崔永明做知州,把公事都交給底下的辦,自己跑到後衙裏,跟一幫娘們打骨牌。他贏了讓人家親一個,輸了話,讓她們在臉上畫烏龜。當初那狄青來潭州時,再三叫知州沒動靜,還挺納悶。等他親自跑到後衙裏一看:那崔永明躲在桌子底下,臉上足足畫了有八個龜!從此崔知州多了個諢號,叫‘八龜刺史’!”


  罵完了知州,接著又有人又罵陳曙道:“豬玀投胎的夯貨!趙官家給了他二十多萬人,楞是讓儂智高七八萬人給摁著頭打!就算村裏麵潑皮打架,三個人一塊兒對付個窮鬼,怎麽不贏了?偏偏那頭夯豬就輸了!”


  有人還道:“我覺得也是!天天一船、一船的米,往前麵送,偏偏仗又贏不了。別說是人,就算豬吃了,什麽計策都不用,長肥了也能把蠻子給撞死!要我說啊,從開始這元帥就沒選對,千挑萬選,最後選了頭豬上來!要是選一個行的人,仗早完了,用得著咱們跟著去送死?!”


  接著又有人罵狄青道:“上麵派來個什麽‘敵清’,以為真的能清敵麽?真是做夢!隻要潭州城治不了,就別想贏!就那幫王八,從上到下都爛透了。天上打雷,把州衙裏那些人劈死了,我敢說沒有一個是冤枉的!還‘敵清’,他能把姓崔的擼了麽?還是能把州衙那一幫都宰了?不能辦就是白費力!”


  就這麽一路走過來,一轉眼時間就過去了兩日。這兩日裏,眾人也遇見了幾路蠻軍。幸而玉堂在前麵發現的快,及時率眾人避開了,損失什麽的並不大。


  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與玉堂分開的日子,已經愈來愈近了。雖說玉堂不招人喜歡,若離開他,單憑著眼前這幾個土兵,再遇上蠻軍的人馬了,能不能活到換崗的時候,還真不好說!就因為這個,也可以罵一句“他娘的”。


  眼前的困境,領頭的幾個都想到了,臉上免不了添一層憂色。因為愁悶,連胃口什麽的也小了。其餘的那些人雖然知道,卻都不愁:本來做土兵隻是為了拿餉,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隻要今天能活著就行,管不了明天、後天的事兒。


  還有麻四、王小五那幾個,一門心思隻知道吃,把眼前的困境給他們說了,他們也不會明白啥,還大驚小怪得不肯信。然而發愁歸發愁,這條路還得繼續走。


  為了解悶,一路上眾人仍舊罵。罵著,罵著,土兵們慢慢就提升了境界,已經不再罵巡檢、知州,也不罵什麽陳曙了,這些廝已改成罵百姓了,隻聽見有一個牢騷道:“不是我說,中國人壞的太多了。你出去往大街上走走看,十個人裏麵,九個該殺!剩下的還他娘是個傻子。儂智高造反,我看就是在替天行道!就那些鳥廝,是該有個人殺一殺了!”


  立刻就有跟著的道:“現在的人,哪兒還一個有人味的!你沒有錢,連親爹、親媽都看不起!去過年,我那個老實人親大哥,為了一千文的錢,愣是沒讓我進家門!我有時候想,恨不得他們都死了才好!”


  既然話說到這裏了,有人忍不住偷偷道:“也不知為啥,我一聽大軍被蠻子包圍了,正在一點點被蠶食,還病死的不少,我臉上雖然也跟著他們悲,可心裏麵覺得真痛快!死絕了才好呢,那幫賊王八早就該死了!”


  附和的道:“可不是麽?所有人裏麵,最瞧不起咱們就是他們!他們比蠻子還可惡呢!”繼而有一個評價道:“有的時候,我恨不得的讓蠻子贏了這場仗,讓儂智高做皇帝,換一撥人上去了,也總比現在的日子強!”


  這時候有人告訴道:“肖哥說的可不是?!當初儂智高打下來邕州城,人家頭一件幹的是什麽?開倉放糧啊!人家把官倉都打開,把陳珙搜刮百姓囤積的糧,都分給周邊的窮人了,人人都有份!儂智高有話兒:隻要哪個人肯投奔,馬上官職和銀錢都有!這事兒可不是騙人的,熟悉左右江的都知道!”


  因這個話兒,好幾個眼睛裏便發亮起來,這廝們隨即生出個心思:宋朝不好,要過去投奔儂智高!好像心有靈犀的一般,這幾個立刻把腦袋湊到一起,小聲商議起“投降”了。


  有人提出來一件事道:“我有個主意:有一個儂繼封你們知道麽?他是儂繼高那邊的‘太子’,將來一旦儂智高死了,馬上他就能做皇帝!可巧他這會兒就在西麵,就在咱們這一帶!

  咱們若過去,那儂智高身邊圍著的太多,非親非故的,咱們也靠不到邊上去。倘若去投奔儂繼封,會容易不少!你幾個說一說,我這個主意好不好?”


  當下這事兒由老唐提議,老肖領頭兒,幾個人小聲商議了一通,都認為“投降”這件事,是眼下最好的一步棋,也可能是天賜的造化,這些人命裏麵合該當官:這個時間、這個人物,不管從哪一方麵看,都是頂頂合適的事兒,一旦失掉了這個機會,再想有下一次可就難了。


  既然是大家都決定了,事不宜遲,到底有幾個人肯投降,立刻就要定下來。所有裏麵,白玉堂那廝不用去考慮:那廝不在東京城裏麵待著,好好做他的公子哥兒,跑到這個地方來,故意要找死。為了做官兒,真是什麽都不顧了!這些東京城來的人,多少都有些失心瘋兒,和常人兩道,這件事情萬不能叫他。


  剩下的人,朱會、孫虎那一夥兒,太過老實沒心眼。這事兒就算告訴了他們,他們也膽兒小,夠嗆能跟。萬一那廝們不小心說漏了嘴,就把其他人給帶累了,也不能說!

  一個還道:“哥哥這話兒沒有錯。這事兒就咱們幾個人知道了就行了,千萬不能往外說!昨天晚上睡覺時,我試探著跟他們提了幾句。一個‘逃’字剛說出口,孫虎立刻就瞪大了眼睛,口裏麵大驚小怪的,差一點把其他人都吵醒了!嚇,他自己想死,咱們可不陪著他!”


  還有人道:“本來朱老六還能帶,可是他走到哪兒都得領著麻四。麻四那東西懶不說,就他那飯量,一準把咱們給吃窮了!”


  又一個堅決阻止道:“麻四那醜貨不能要!去了能幹啥?一聽見吃飯就往前衝,一聽見幹活就縮脖子。把別人吃瘦了,省下他自己的炊餅來,吹了燈在被窩裏偷偷啃!


  還有王小五那個夯貨,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和他說話,隻會睜著雙呆眼白你。剩下那幾個蠢貓,去了也隻會吃白飯。你是蠻軍那當官的,你肯收麽?肯定得嫌棄!”當下幾個人在一塊兒議論了一番,費心思挑選了半天,到了最後,終於湊了八個人出來。


  這時候有人詢問道:“哥哥,人已經好了,咱們啥時候能動身?”老肖便道:“在路上不行,讓那個姓白的發現了,咱們一個都跑不了。等晚上睡覺的時候吧!”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宿歇的時候,眾人找到了一個荒村,村裏麵正好有一座荒廢的竹樓,是原先蠻人用來祭祀用的。玉堂這幾個,今晚上就在這竹樓裏過夜。


  來時玉堂已看清了:這村兒有南、北兩條出山的路,就此玉堂安排了崗哨,讓人去小路上值守了。一聽見被玉堂安排到崗哨上的人,老肖和老唐都樂了:是自己人,今天晚上行事能方便!


  想要投降的這些人,已經預先把行李收拾出來。所有人裏頭,老肖和其他的三個人,都在一個房裏歇,想溜出去容易。其他的兩個在值夜,出去也不難。可是還有兩個廝,跟朱老六和麻四住在一塊兒。一旦走了,讓朱老六報給白玉堂,這個消息就泄露了!

  這兩個十分著急道:“唐哥,你平日裏號稱是‘賽諸葛’,你給俺們倆出個主意,怎麽出去?”老唐想了想這麽道:“這個也容易!朱老六晚上不早睡,先去別人屋說會話,然後摸著黑回房。你們把東西藏到被卷裏,裝作被窩裏有人睡著了,這事兒肯定能混過去!麻四更好說:那廝啥事兒都不管,也啥事不打聽,整天就琢磨怎麽偷吃,能知道個屁!”


  當下眾人商量好後,立刻就分頭安排起來。眼看著定好的八個人,一個一個得溜出來,人數已集了一半了。老肖那廝著急道:“把各處都給我盯好了,今天晚上事關重大,別出了差錯!”


  回複的道:“哥哥你隻管放心吧,咱們的部署天衣無縫!”老肖便道:“‘無縫’個屁!姓白的人呢?他去哪兒了?別下了山了,讓那廝在山下給堵住了!”


  正說話時,有一個跑著來通報道:“哥哥不好了!姓白的帶了幾十個宋軍,朝著咱們這來了!”因這個話兒,老肖立刻吩咐道:“趕緊給老唐傳消息,說今晚的事兒,先停一停,等讓人打探清楚了再說!”


  過了不久,就有人打聽出消息道:“哥哥放心,不是針對咱們的!那一撥人馬,好像跟姓白的是舊相識,路過這裏,今晚上沒找著住的地方。他看見了,領著回來過夜的。”


  既然是碰巧遇上的,那麽八個人要投奔蠻軍的事兒,他們就還不知道。既然如此,趁著他們說話的空兒,倒更方便眾人下山了!想到這時,老肖立刻安排道:“告訴老唐那幾個,今天晚上計劃提前,咱們不用等他們睡下了,現在就下山!”


  眾人撤時,經過玉堂的房間,那裏麵燈火輝煌的,足足有十幾個宋軍擠裏麵。一個問道:“你們也是潭州的人?”有人便回道:“潭州李巡檢手下的人,因負了傷,這一趟是回去換崗的!”又一個道:“人數太多,才剛在前麵村沒找到宿處!幸虧遇見了白九哥,不然的話,這一夜俺們就得在外麵睡了。”


  那裏麵鬧鬧哄哄的,他們說話的聲音,幾裏之外都能聽見。從門口過去了幾個人,裏麵的沒一個發現的。經過朱老六幾個的房間時,那裏麵仍舊亮著燈,老六和麻四兩個人都在。


  他們正在那吃晚飯,一個似乎發現了什麽,立刻驚喜大叫道:“四哥,這時候了,怎麽你包裹裏還有炊餅?!炊餅上還帶著芝麻呢,給我塊嚐嚐!”


  另一個厲聲嗬斥道:“放下!快給我放下!誰準你動的?!”被嗬斥一通,要餅的似乎有些吃癟,退一步道:“不是白要,我拿饅頭跟你換!”另一個道:“說了別動了,信不信我一槍戳了你?!”


  裏麵的兩個人隻顧著炊餅,從房門口悄悄過去了幾個人,他們倆都沒有注意到。除此之外,外麵還有十幾個在到處溜達的人,應該跟那一撥傷兵是一夥兒,也是李巡檢手下的人,這廝們沒有跟白玉堂一塊兒說話,在到處瞧瞧看看的。


  老唐機靈,立刻跟他們打一個招呼,賠笑說道:“去下麵村看看有沒有酒賣,有的話請哥哥們一塊兒吃一杯!”一聽說買酒,那廝們立刻樂了道:“行麽?兄弟們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天不早了,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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