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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州橋夜市

  白玉堂這廝,一路上都歡歡喜喜的,絲毫沒有覺察到危機,展昭便好心提醒道:“到了開封府,包龍圖問起話來的時候,你實話實說,可別跟包龍圖耍心眼兒。”


  因為展昭提醒這個,玉堂便就問他道:“你囑咐這些,這裏麵有什麽說頭麽?”展昭遂道:“你那點伎倆,在包龍圖眼裏,比沒毛猴子不高明多少。想糊弄他,這不是自找難堪麽?!你聽我的,還是老老實實的都說了算了。”


  一聽見“沒毛猴子”這個比方,立刻惹起玉堂的火來。他才不像展昭呢,一聽見“包龍圖”這三個字兒,尾巴就搖得像貨郎鼓似的,人家說什麽他都跟著。為這件事上,玉堂忍不住就罵了一句。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玉堂已經聽明白了意思。在展昭眼裏,人家是刀俎,他白玉堂就是案板上麵的一塊魚肉。龍圖問話的時候,他老老實實交代了,或許將來還判得輕些。若在包龍圖跟前耍伎倆,在開封府大堂上被供出來,到那個時候,可不是被叫去問話那麽簡單,該坐牢、該挨打,當時就可以判他了。


  對於展昭出這個主意,玉堂立刻就嘲笑道:“不得不說,你明明是個聰明人,有時候也能天真到可笑!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他李億那邊都悶聲不響,讓我去全交代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愚蠢麽?!”


  展昭便道:“就算你什麽都不說,憑你自己的能耐,也沒見你鬥倒了李億,還不是得指望包龍圖幫忙?明明早說了能早解決,又何必處處提防呢?我就不信了:普天之下,就沒有一個值得你完全信任的人?”


  對此玉堂便笑了道:“跟衙門裏麵的那些人,你才打過幾次的交道?你知道什麽?讓人家一詐就嚇住了!能比的了我麽?我從小到大,我去牢裏就跟串門兒一樣,套路都熟!半個月之前,大理寺有人給我帶話兒,告訴我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再繼續上告也沒有用,叫我不用再浪費時間了。


  還有上一次,審刑院副知院對我說,這案子上麵已經定性了,就算把解同寶抓回來,也沒有用。若不是我有自己的消息,可能還真就信了他們的話兒!還說什麽‘完全信任’,在我這裏,這事兒一輩子都不可能!


  晚爺見著的髒事多了,什麽妖魔鬼怪沒見著?該說什麽,不說什麽,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來替我操心!至於說出多少來,等我跟包龍圖見了麵兒,看看再說吧。真能揪出來幾個人,把李億背後的靠山、黨羽全咬出來,一網打盡,倒也好了!就算包龍圖定我的罪,那也不怕!”


  用玉堂自己的話來說,“舍得一身剮,敢把趙官家拉下馬”,不詐一詐,如何探出來對方的底線?樹上有棗沒有棗,不試著去敲一竿子,還真難知道。因此玉堂打定了主意,趁著龍圖問話的機會,需要跟他講條件,好能為自己爭點什麽。


  玉堂自己講得痛快,這麽一連串兒說出來,聽得展昭皺了眉,連連搖頭。這兩個廝腳程快,這時候已經過了彩棚接壤的街道,走到了州橋夜市的附近。


  因聽見白玉堂“舍得一身剮,敢把趙官家拉下馬”這一句,展昭便就提醒道:“當初若不是龍圖求情,按照夏樞密意思,你的腦袋都已經掉了!多虧了趙官家心好,沒太罰你,隻不準你出東京城。怎麽你還不長記性,還要在這裏說大話,提什麽‘拉不拉下馬’來呢?!”


  玉堂便道:“包龍圖對我有恩情,我記著呢,以後肯定報他的恩,可是一碼歸一碼!再說當初去求他的人,又不是我!以包龍圖的風格,難道是‘挾恩要挾人’這種人麽?”


  對此展昭又提醒道:“是,當初是我去求的龍圖,那我救的人裏麵有沒有你?就憑這個,你是不是需要向我報恩?我的意思跟包龍圖一樣,你老老實實的全說了,這一筆舊賬就算了了!”


  玉堂立刻笑了道:“報你個屁恩!韓煦不是你的兄弟?怎麽我把他救出來,你不說感激我也罷了,倒把出恩人的架勢來,對著我齜牙咧嘴的?我欠你的?!”一句話駁得展昭道:“愛說不說隨你的便吧,反正你在江湖上人稱‘常有理’,無理也能繞三分。”


  玉堂最厭煩展昭這樣,明明在鬥嘴上麵他落了下風,非不認輸,非得擺出一副“我不是輸了,我是嫌你的手段低,根本不屑於和你鬥”的高高在上的模樣,敗壞別人的興致,少裝一次又不能死!

  成天對著這樣的人,都把玉堂憋悶壞了,就想著有朝一日,他能出去南熏門,立刻就騎上一匹快馬,連跑個三天三夜不停歇。


  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是酉時三刻了。州橋夜市上吆喝成片兒,賣什麽的都有。夜市最靠邊上的,是一溜賣灶馬、桃符、門神、迎春牌、行帖子的商販。除了這些,也有賣《天官賜福》、《五穀豐登》、《財門鈍驢》、《迎春接福》、《回頭鹿》的,也有賣古今人物畫像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麵,商販的臉上被凍得通紅,開口講話都帶著白氣。他們一麵跺著腳,一麵向來往的客人兜售。盡管天冷,數錢的時候,一個個臉上全都是樂的。


  有人指著一幅道:“財神的給我來五套,我請回家去好好拜拜!”玉堂聽見了納悶問:“你怎麽知道這個是‘財神’?”那人便大驚小怪道:“這個你都看不出來?瞧這個帽子,一看不就是財神麽?!”那廝走後,玉堂轉臉兒對展昭道:“丁謂好命,活著的時候當宰相,如今死了,也有人封他是‘財神’了!”


  夜市上也有賣估衣的。圍著的人裏麵,有一個八九歲年齡的男孩,由祖母或者外祖母領著,祖孫倆在看一條棋盤格花紋的褲子。老人家又是忙著跟商販講價,讓主家再給“便宜便宜”。又是把褲子拿起來,不停在孫子的身上比劃。男孩杵在那一動不動,一直都在噘著嘴,嘴巴上能掛起來一個油瓶,一看對褲子就不滿意。


  因為是年底兒,夜市的人數,比平常足足能多出來一倍。社火也多,動輒就傳來鑼鼓的聲音,不少人圍過去看了叫好。隻是討錢太頻繁,看過一會兒,就有人端過盤子來叫散錢。


  還有好多賣爆竹的,不時傳出來“劈啪”的聲響,圍了一群人過去看。小孩子每人手裏拿幾文銅錢,都圍成一圈爭著買。買著的高高興興的跑走去放了,家裏不給錢買的人,立刻倒在地上打滾兒,哭嚎著叫買。他的母親在旁邊罵:“再哭,再哭?哭死你吧,不要你了,看壞人來了把你抓走!”


  賣熟食這邊,比別的地方更熱鬧,種類也更多。有爊肉,野鴨、白腸、肉脯。有貛兒、鮓脯、蝦蕈、紅絲。有鱔魚包子、粉煎排骨、酥黃獨、旋炙豬皮肉、滴酥水晶鱠、龍津橋須腦肉,有炸凍魚、煎夾子。有皂兒糕、小螺酥、素簽沙糖、雞頭穰沙糖、間道糖荔枝。


  剛剛從鍋裏出來的熟食,表麵熱騰騰正冒著氣。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不少家打出來“賤賣”、“便宜”之類的牌子,忙著一個勁兒招徠客人。還有的把價錢寫在木牌上,跟旁邊的幾家競相壓價兒。


  有一個口裏麵一個勁道:“著急回家,給錢就賣!”,還有人道:“便宜賣了啊,便宜賣了,五文錢一份”。還有人道:“正宗龍津橋口味,買了不虧!”賣糖的在那裏大聲道:


  “南來北往的嚐一嚐,不甜不要錢!”大冬天的,人山人海的擠在一塊兒,根本就感覺不出冷來。


  人群裏麵,夾雜著幾個青衣的差役,口裏麵不停在提醒道:“南來的北往的別隻顧看景,都看好了錢袋,別一不小心周濟了竊賊!”


  在街上走時,不時傳來油鍋裏“滋啦滋啦”的聲音,香味兒傳的老遠都是。食客們晚上過來隨便逛逛,眼睛、嘴巴就停不下來,到走時足足能重了三斤。


  因為玉堂在賣書的跟前駐足了片刻,展昭便過來問他道:“你又想買那個《伊尹大傳》麽?”賣書的一聽說《伊尹大傳》,立刻接過話來道:“客官要《伊尹大傳》麽?有!有!隻有官人說出名來,咱們這裏什麽都全,管保你滿意!”


  說畢主人奉上來一本,封麵上還是帶著圖的。玉堂這邊擺手不要,還立刻回頭解釋道:“大傳個屁!有一本蘇興念叨了半年的鐵騎,我順便看看。”話未完玉堂又問道:“你怎麽知道《伊尹大傳》?!你親自看過?”


  若說《伊尹大傳》這事兒,當初這本書就擺在謫仙樓的書架上麵,展昭怎麽看不見?有一次他拿下來正想翻翻呢,從裏麵突然掉出張字條,也不知是哪個塞進去的。撿起來一看,第一行就是“錦郎卿卿如晤”幾個字,差點把展昭看瞎了眼,立刻把那本書合上了,裝作全都不知道,重新放回了書架上。


  展昭不喜歡看人家隱私,隻瞅了一眼就放回去了,誰知道他們把字條夾書裏呢。因玉堂一臉緊張的模樣,展昭遂就告訴道:“當初你謫仙樓的書架上麵,不就有這麽一本麽?我見過書脊,裏頭沒看。”


  聽見這個,玉堂在心裏把張哉又罵了一遍,趕緊開口解釋道:“那不是我的,不知是哪個落在那的。那種愚蠢粗俗的東西,我怎麽會看!”


  別人又沒有說什麽,玉堂自己就緊張起來,趕緊說出一車的話來。幸而展昭沒看見什麽。若真發現了他的秘密,這廝還不得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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