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 蔡河夜色
深秋時節,東京城內,蔡河河運上麵的景致,雖然不比夏日的時候,仍舊也是粼粼波光,人聲起伏。一些船隻正暫時停靠,從船艙裏卸下來不少的貨物,許多人正在往岸上搬運。
幾艘大船橫停在水上,水路被它們堵住了一半兒。這時候後麵又有船來了,掌舵的立刻出聲示警,免得碰撞。
船娘在船舷上生火燒茶,還有在撒網捕魚的。岸兩邊老樹數量不少,被風一吹,不時有黃葉在眼前飛過。時間長了,黃葉連船底落了厚厚的一層的。從艙側駛過的行船不少,上麵有船娘提著燈籠,不停吆喝著賣茶、賣酒的。
隨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岸上各家店鋪的燈火,依次就亮了。過不多久,河岸上燈火輝煌的景象,倒影在水中,遊人好似在畫中的一般。入了夜蔡河就更熱鬧了,絲竹之聲不時入耳,遠遠有客人歡笑的聲音,好一番蔡河的夜景!
有一艘船看著不大,船艙中坐了兩個人:一個大約四旬的年紀,一對細眼,幾綹長髯。身上是八答暈赭石色蜀錦袍,頭上直角襆頭;一個則是方麵闊口,四旬以下的年紀,穿一件米色聯珠對鳥紋錦袍,交腳襆頭,正對坐著飲酒。
四旬年紀的那個人,往船外張望了一會後,回過頭開始說話道:“消息已經出來了:這一次治河,要動蔡河兩岸二十裏的房屋土地,這不是個大買賣?各家商賈欲逐鹿問鼎,為這個上,特意請孟先生來京商議。”
另一個笑道:“在下承蒙厲兄看重,我一知道了這件事兒,立刻從蜀中帶了十八家櫃坊的銀錢,前來助陣!”
船上這主人,名諱叫做厲晚秋,是東京城本地的一個財主,在東京諸事上十分諳熟,消息靈通。另一個客人,名諱喚做孟起光,川蜀人士,經常跟厲晚秋在一塊兒合夥兒做買賣,已經是多年的老友了,素日說話都不用客套,直接就可以開門見山。
厲員外指著外麵道:“咱們走了一這路,想必孟先生已經看清了蔡河水路經過的地方:從西南門廣利水門入城後,又向北繞了一個大圈兒。然後到東南門普濟水門出城,沿途要經過二十裏。這一整治,蔡河兩岸的人口,在規定的時間內都需要搬遷,這麽一來,能夠波及到的人口,數量上就將近二十萬!”孟起光看著河岸上道:“按這個人頭的密度,我看二十萬厲兄也說少了!”
厲員外繼續說話道:“一旦他們被拆毀了房屋,那麽就需要從別處購買。東京城地方就這麽大,既然這麽多人都急需要建房,土地若還按原先的價格,就不可能,那麽這地價自然要漲了。
隻要有錢能操作一番,怎麽不大賺?這種機會,一輩子可能都沒有幾次。有心人隻要把握住這一次,身價翻幾番不成問題!以後就算啥都不幹,也夠咱們養老的了!”起光問道:“東京地產的情況,厲兄摸得清楚麽?”
厲員外道:“東京的地產,除了官家的以外,其他的那些,大多數集中在商賈的手裏。這裏頭最大的有這麽幾家:有東京城本地的王家,有京兆的的孫家,有隴西的李家,有江東的白家,還有江陵的蘇家。
王家的當家人王承安,不久之前剛去了渭州,正在與吐蕃那邊人議事呢,沒有幾個月回不來。既然人不在東京城,這件事他沒時間趕回來帶頭。孫家孫辰君雖然在東京,最近他家大頭的銀子,全放在南邊的事上了,其他事分不出太多的精力,這一次似乎也不來摻和。
李家的家主李億那廝,剛剛做買賣賠了不少。李家手上的地產不少,正打算賺一筆翻身呢。包待製治河的這件事兒,一經傳出,他家就開始動作不斷,這一次,十有**是他家挑頭!
至於其他的那兩家,白家白慶堂死了丈人,剛剛把藥材行接過手來,沒有精力再去弄別的。蘇家人少,這等攪動風雲的事情,一向是不大出頭的。他們家又一向不愛拉幫結派的,在這件事上未必能跟。”
起光又道:“照厲兄的看法,一旦開始整治蔡河,東京城這些大商賈,會有動作,其中帶頭的就是李家?東京城的這幾個財主,厲兄能再給細說說麽?”
一提起東京這些財主的情況,厲員外如數家珍的一般,隻聽他告訴孟起光道:“在李家說了算的李億,是天鬆堂東人劉正微的親家。自從地天泰東人周家裕死後,地天泰到了白慶堂手裏,這劉正微算是跟白家人杠上了。好多人私下裏都猜測說,趁這個機會,這兩家必然會互相下套。”
起光這時候便問道:“那麽按照厲兄的看法,這兩家誰家的贏麵大?”厲員外便就猜測道:“若依我看,還是李億的贏麵大!最近的兩年,李億接連在酒行、茶市上麵虧了,這廝就有進藥行的打算。他親家劉正微那個廝,這些日總在他跟前吹耳邊風,把李億說得心動了,就有躋身進去藥行,兩家聯手,將白慶堂擠掉的打算。
如果我預料沒錯的話,這一次趁著蔡河搬遷,李家賣地賺到一大筆銀子,立刻就能進藥材行。弄得好了,馬上能拿到半壁的江山,就為了這個也得拚命!他家現在正是個攻勢。
白家這邊,他們家雖說人口多,能人也隻有那麽幾個,其他的就是些烏合之眾,全不頂用!這人一多了,各自就有各自的打算,不太聽族長的調遣了。一有了事兒,他們不拖後腿就夠了,什麽忙也幫不上!更何況白敬堂正在川蜀養病,並不在京。白家能夠主事的,如今隻有白慶堂一個人。俗話說‘好虎架不住群狼’,在助力上麵他家就敗了。
而且白家還有個弱點:他家背靠的那個夏竦,歲數也大了,慢慢的已經要退居閑職。白家其他的靠山,並不太得力。李家的情況不一樣:李家的靠山風頭正盛,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姓白的根本就沒法比!要不說為什麽我讓你往李家下注?沒有十分把握的事情,我也不敢帶著你幹!”
像許多指點江山的一樣,厲員外把局勢分析得頭頭是道,大有躍躍欲試的模樣。然而眼下這一場戰役,隻有幾個人才是主將,其餘的這些撈不著吃肉,隻能趁勢打一打外圍,從別人口裏搶上口湯喝。可惜實力在那裏,跟別人比,能夠調動的錢有限,白白委屈了他的才華,實在是令人不過癮。
不容易分析完別人的情況,厲晚秋和孟起光主客兩邊,終於把話兒說到了自己,當下兩個商議了一番,起光這時候問主人道:“你打聽好了,包待製那邊何時能動工?”厲員外道:“大約還有個半年吧。”
起光便問道:“這個時候就開始,咱們是不是有點早呢?”厲員外道:“算不上早,我怕事情變數多。再一耽擱,布局就能晚了!”
當夜兩人在船上商量了一夜,到了次日雞鳴的時候,事情便已商量出個大概。兩人此時心中已穩,可是都沒有什麽睡意,正好有閑心看看這清晨的蔡河。
時間尚早,這時候地上已有了白霜。岸上的店鋪還沒有開門,行人不多。好幾個肩膀上挑著扁擔,帶著“吱呀吱呀”的聲音,踩著青石板的路,來河邊打水,還有在河邊洗漱的。有一條載著麗人的花船,擦著邊從旁邊駛過去。
厲員外突然就來了興致,招手兒想叫那船停下。然而有人比他快,已經當先攔下了那船,細一看時,原來卻是一班差役。那班廝們上了花船,好一陣亂翻。吵吵嚷嚷的聲音,把河岸上行人都驚動了,老遠全都站住腳在看。大清早的碰上了這事,太煞風景。尤其是買賣人忌諱這個,忒讓人厭煩。
起光見了便笑道:“不容易厲兄有閑情逸致,怎麽大清早他們就出來了?東京的差役如此殷勤?”厲員外遂就告訴說:“那些花船,蓄了些歌妓在上頭。不單唱曲兒,賭錢、放債什麽都做。蔡河上下鎖衙門的人,不時來查。他們每月有孝敬的,上下鎖衙門見了他們,也就放過,有些沒甚麽孝敬的,每每被差役扣住了盤問。”
聽見這話,一個遂就笑了道:“看來厲兄在東京城,這樣的事情沒少打點,門路都熟。”另一個也就謙虛道:“我雖沒什麽別的能耐,在南城這邊,許多人也都賣個薄麵!”
本以為他們隻查花船,誰知道那撥差役查完了前麵那條船,仍然不走,直接朝厲、孟兩人的這條船,就過來了。那些廝們一上了船,立刻向船家盤問起來。還有人走到厲員外和孟起光兩人的跟前,問他們身份。
厲員外道:“我是東京本地的商賈,沒有什麽犯法的事兒,昨夜在船上談買賣!你們上鎖的王相公、下鎖的皮相公,還有那個張巡檢,都知道我,我跟他們的關係都熟!”
船上那個主事的人,根本不理這個話兒,隻管問道:“東京本地的商賈?賣什麽的?家住在哪兒?”正在厲員外回複時,又有人詢問起光道:“聽口音不是東京人,從哪來的?把路引拿出來給我看看!”折騰了一通,原來這夥是查聚賭的。
才說了大話,馬上這船就被人查了,主人有些抹不開麵子,口裏麵說道:“這些人不是上下鎖衙門裏現管的差役,是那老包自己挑的人,幫助整治河道的。這幫年輕魯莽的軍漢,誰的麵子都沒用,隻要姓包的發句話,就算官家的船來了,他們也有本事去掀個底朝天——可知蔡河要大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