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 第二刀
本來到了離別的時候,指揮使正講些離別的話兒,其他人全都在紅著眼聽著。突然聽見鄧禹說出來這麽一句,全場的立刻都哄笑起來,場麵簡直壓製不住了。
??這一頭蘇興氣不過,仗著這裏是自己的地盤,也不怕他,立刻招呼大家道:“列位若還是我蘇興的人,就一齊動手兒,把這過來砸場子的給我捆了!”
??聽見這話兒,眾人一發都擁上前去,當即把鄧禹給摁住了。鄧禹有些不相信道:“好啊,你們這幾個猴兒崽子,翻了天了,都敢對老爺動手了!說三個數,快鬆了手!”眾人立刻賠笑道:“鄧指揮這事兒不怪俺們!你找俺指揮說一聲,他發了話,俺們立刻就撤了!”
??一看鄧禹被拿下了,跟鄧禹同來的那兩個都頭,本來還準備幫忙呢,怎奈他們勢單力薄,叫蘇興的人早隔開了。眼見到了人家的地盤,三個人勢單力薄的,不容易突圍。一旦得罪了他們,反倒將自己再搭進去,就不好了。
??更何況鄧禹吃虧這件事兒,太過新鮮,底下人從來沒見過。這一次好不容易見了,再去阻止就不好了。這麽想時,任憑鄧禹怎麽喊,都頭們都裝死不出聲,樂嗬嗬等著看鄧禹的熱鬧。
??這一頭蘇興叫軍士們摁好了鄧禹,自己騰出一雙手來,滿滿倒了三大碗酒,口內笑道:“姓鄧的,今天把酒給我吃了,然後再叫三聲‘哥哥’,我便饒了你。不然的話,讓他們捆起來饒你癢癢!”
??鄧禹掙紮著大罵道:“你一個哭包,今天還想著翻身不成?反了你了!你等著吧,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你!”說著鄧禹還回頭道:“你兩個別在那傻站著,趕緊回去搬救兵!”兩個都頭站在那,正伸長了脖子看熱鬧呢,聽見了鄧禹這麽說,口裏麵隻好答應一聲兒。這一聲立刻提醒了蘇興的人,把他們兩個也摁住了。
??蘇興頭一次占了上風,還把後路給鄧禹斷了,立刻歡喜得什麽似的,扯住鄧禹的耳朵,使勁往他嘴裏麵灌酒。直到鄧禹嗆得咳嗽,蘇興方才饒了道:“老天開眼,丞相你也有今天呐!你不是一向足智多謀,什麽都能算到麽?”
??鄧禹咳嗽了一通道:“你蘇興今天不弄死我,我就把你的那些事兒,全抖摟出來,讓龍衛所有人都知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蘇興小膽兒,才翻了身不到一刻時,因為鄧禹的一番話,隻好停手,老老實實把鄧禹給放了。
??才出來第四指揮的那個門兒,鄧禹就見三五個指揮、都頭的,湊在一塊兒偷偷樂。鄧禹問其中的一個道:“王田你們在傻笑什麽?營使給你們屁吃了?牙都笑掉了!”
??因鄧禹問,王田立刻湊過來,在鄧禹耳邊告訴道:“老牛那邊的幾個人,想把個唱的帶進來。怕守門的不讓,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她穿了,還在她臉上畫胡子,以為大晚上的看不出來。不想才剛門神檢查,一窩兒都抓了,還上報了營使,連老牛也被牽連了!”
??鄧禹立刻笑了道:“這種事兒,每隔三五年就出來一次!前麵的被抓了,後麵的仍舊不長記性!你說這些人一個個都怎麽想的?真以為別人的兩隻眼,在臉上隻是個擺設麽?!”
??另一個道:“這個就叫樂極生悲!底下那一幫猢猻們,吃多了酒,什麽禍事做不出來?咱們也別站在這說了,趕緊都回去盯著吧!”
??時間飛逝,轉眼之間就凍土複蘇,已經進入了三月了。這時候突然又傳來個消息:第二撥需要裁掉的名單,又下來了。雖然上麵還沒有正式公布,行文已到了劉營使手裏,已經有指揮去看過了。按照傳出來的消息說,這一次各處裁掉的人數,跟頭一次的差不多。
??本來裁完了第一批人後,各指揮剩下的那些人,還以為裁軍結束,事情已了了。眾人剛剛才從同伴離別中恢複過來,誰知道還有個第二撥!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人群裏立刻又炸了鍋。軍士們全都理解不了,一個便罵:“上麵當官的怎麽回事?一刀砍下去那麽多,還不知足,幹脆沒完沒了!”還有人道:“幹脆把人都裁光算了,俺們都回家耍子去吧!戰事起來了,讓樞密院那幫老頭子上!”
??因這個話兒,有人立刻就跟著道:“就是!就是!要裁都裁。咱們一個人,頂天了才有多少俸祿?裁了能省出多少錢來?裁咱們幾十上百的人,不如裁上麵一個呢!”
??另一個道:“底下人說話不管用,故意欺負咱罷了。樞密院那些老雜毛,能裁掉一半兒,咱們的日子立刻就好了。說一句實話,我懷疑上麵有蕃人的奸細,這麽個幹法,是故意要壞了宋軍的根基呢!”
??還有人才待接話呢,一個營使走過來,罵這邊道:“你們是哪個指揮的人馬?今天很閑麽?都給我散了!再讓我發現有聚眾喧嘩,就捉起來打!”不等營使把話說完,正在說話的這堆人,立刻就都鳥獸散了。
??抱怨歸抱怨,到底裁軍這個事兒,上麵那些人執意堅持,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這第二批裁軍的人數,第四指揮使蘇興這廝,已經偷偷去打聽了,真的又有一百多。龍衛左廂這一邊,兩番的裁軍加起來,數第四指揮的最為慘烈。
??而且還有個消息說,這一次還不是最後一刀,到了秋後,最後留下來人的名單,才能確定。照這麽個裁法,最後給蘇興留下的人,大概剩不下二百個,甚至幾十個都有可能。
??或許到了那個時候,蘇興帶著這幾十人,沒法繼續留在龍衛,真的要去街道司,轉行去掃地、趕豬了。要麽被調去沙門島,或者去東海、南海等地處偏遠的小島上駐守;要麽就去大漠深處,或者其他鳥不拉屎的地方,一輩子沒法再回來東京。一想到這個,蘇興就怕,恨不得裝病躲起來。每天出門兒去營裏,對著那些底下的人,都是個煎熬。
??除了這個,還有更加不幸的消息:據他們說,突然上麵又變了新法,說裁人的空檔,指揮使也有被調走的。那就是說,蘇興很可能等不到秋後,在第四指揮被裁完之前,就有可能被調走。
??這一日或早或晚,可能明天就被調走,也可能在幾個月之後。大變之下,倘若兄弟們在一起,多少還能有個照應,若是自己被調走了,鬼知道前景如何呢!
??因聽說的消息太多了,也不知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蘇興每天都有些慌神。最為緊張的那幾天,蘇興每天早上一起來,頭一件事,便是拿出枚銅錢來,口裏鄭重念叨幾句,然後把銅錢往空中一拋,等到落在手裏的時候,若有字的一麵在上麵,就代表今天安全無虞,那麽一整天都可以放心。
??若不巧沒字的一麵在上麵,那就壞了,代表當天或許有“災”,沒辦法安生。因此每次無字的那一麵在上麵的時候,蘇興便認為不作數,必須得重新拋一次。拋到心滿意足的時候,方才停下,把那枚銅錢放到一邊,然後再去洗漱點卯。
??到了營裏,若聽到哪個哪個被調走的消息,一整天眾人都安靜不了。隻要熟人碰了麵兒,總得提起來這件事兒,然後商議個大半天。這“第四指揮”名字太長,眾人為了方便時,見了麵兒就喊蘇興“老四”。
??這個“老四”聽多了,蘇興似乎找著了根源:“我說怪不得這麽倒楣!第幾不好,剛巧落了個第‘四’。當初我剛剛過來的時候,就覺得‘第四’不太好:跟‘死’字太像,聽著實在不吉利。他們都說不妨礙,還笑我疑神疑鬼的。這不現在就趕上了?這一次裁軍,不死還往哪兒走呢!”找到了這個原因後,蘇興立刻便決定了:以後哪個再叫他“老四”,他跟誰急。
??蘇興為了前途的大事,驚慌之餘,把他那些不多的功勞,每天都得算一遍。然而無論再怎麽算,功勞憑空又長不出來,跟別人比,仍還是可憐的那一點,實在與趕豬距離太近。
??一天天就這麽過去了,沒太多時間的讓蘇興磨蹭,眼看裁人的名單,已經下發到各位指揮的手裏,第二次裁人的名單上,第四指揮蘇興的人,數兒已經準了,一共是一百四十四人。以前打聽說“一百多”,蘇興還以為是掛個零頭。誰知道這“零頭”足足有四十四個!
??若說之前的時候,在這個裁軍的事情上,蘇興更為擔心自己。頭一批被裁的人裏麵,也確實有許多難管的刺頭,適當裁一裁倒也不壞。
??如今第二批的名單下來,仔細看時,不少人都是蘇興得力的臂助,是朝夕相伴的兄弟。有些人在軍事上甚至還不錯,假以時日,或許能有個好前程,就這麽一下子給裁掉了,實在是可惜。
??唐時李賢曾經作《黃台瓜辭》一首道:
??種瓜黃台下,
??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
??再摘使瓜稀,
??三摘猶雲可,
??摘絕抱蔓歸。
??蘇興上學時隻顧著耍了,不知道有《黃台瓜辭》這首詩,若是讓他給知道了,必定引李賢作為知己,畢竟眼前的情況,與李賢的詩句實在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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