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 紅泥小火爐
對於慶堂出這個考題,玉堂認真想了想,便回複說,這件事看著雖然奇怪,實際上卻也合情合理:劉家的買賣雖大不如前,放在東京,乃至於整個宋朝裏麵,也並不低,甚至說仍然排在前頭。
??就算孫岐南對劉家不滿,整個中國的藥行,跟劉家實力差不多的,也就那麽十幾家,話語權也都在這些人手裏。誰家要挖人,也會都互相打聽底價,有幾家能開價比劉正微還高的?
??先不說這十幾家裏麵,有的是手裏有一些錢,剛剛轉到藥行來,準備大幹一場的。這些雖然舍得給高價,一旦在藥行裏賺不到錢,他們立刻就撤走做別的了,並不靠譜。另外的幾家,誰家裏沒幾個得力的人?
??像孫岐南、林茂枝這樣幹了幾十年,在行裏有身份、地位的人,一向是呼風喚雨、可以攪動乾坤的。他們怎麽肯貿然去投靠別人,聽命於原來跟自己差不多的?
??就算肯勉強放低身段,當年他們進天鬆堂,劉正微也逼著寫了一紙契約,內容便是:所有在天鬆堂做事的人,一旦從天鬆堂出走後,二十年內,不準投到同行的家裏做事。除此之外,所有天鬆堂內部的人,家人也一律不準給同行做事。一旦違反,除了天價的賠償外,還得跟著吃官司,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哪個肯冒這麽大的風險!
??當年劉家的這個規矩,也確實綁住了一些人,令他們世代都在為劉家做事。興盛的時候,沒有什麽大問題。一旦江河日下了,還這麽做,不出事才怪呢!
??劉正微隻看到眼前那一點私利,在家事上麵就糊塗得很,在國事、大局上更看不長遠。也不怪夏人要拿他生事,本來這人就不太幹淨。就算是這次饒他一回,眼看著家裏的買賣一落千丈,這廝夠嗆能感恩,未必不做出點什麽來,提防點也應該。
??最後玉堂總結道:“所以說我佩服周行老:買賣已做到了那麽大,仍能和底下人一條心。有話說話,不在那裏陰搓搓害人。他知道挖人就是一錘子買賣,一旦這一步走得不好,那麽被挖的這個人,可能在行裏無立錐之地。他把所有的顧慮,都替別人解決好了,風險都是自己扛,這一點比劉家人就強百倍!”
??哥兩個私下裏說的這些,玉堂並不向外提及。與楊斌等人說話的時候,玉堂也不拿地天泰和天鬆堂兩家私底下的恩怨來說,就算對劉正微有些微詞,當著楊斌他也不說。
??眼看著時間不早了,謫仙樓雖然還是燈火通明,人聲已明顯的少下去,樓裏的客人大多已散了。雪夜閣子裏仍舊暖和,玉堂和楊斌說著話兒,紅泥火爐上燒的茶,正冒著熱氣。
??爐子裏藍色的火焰在輕輕躍動,仔細聞時,有一股淡淡橄欖炭的香氣。窗外不時劃過道亮光,越過對麵積雪的屋脊,然後傳來陣刺耳的聲響,空氣裏到處是火藥味。
??就在別人說話的時候,忙著在旁邊吃宵夜的那個,這時候已經吃得飽了。這個蘇興,總能自己找著些樂子。這一會的工夫,這廝不知從哪裏找著本帶著圖畫的小說,獨自坐在一邊翻看,不時口內還嗬嗬大樂。
??又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楊斌吃完了幾杯茶,也就站起來告辭走了。這時候火爐裏炭不多了,玉堂往火爐裏添些炭,趁空又倒了一杯茶,過來到蘇興的對麵坐下,盯著他問道:“說說吧,幾天沒見,你打、砸、搶、燒得過癮麽?”
??聽見這話兒,蘇興心裏麵立刻把周昕和鄧禹這兩個到處傳話的大嘴巴,給罵了一遍,口裏急忙分辯道:“給你說領頭的那個人不是我,也沒有‘搶’,都是韓濤那廝推我。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若不動手,倒顯得咱膽小怕事不仗義!”
??玉堂不信這話道:“什麽情況?你是被人家包圍了?還是你有把柄在人家手裏,讓你獻什麽‘投名狀’,砸完了馬上就得上山?!”
??蘇興便道:“那天你不在跟前,不知道當時那個場麵!對峙的時候,你知道他們罵得有多難聽?他們若罵我也就算了,可氣他們罵‘中國人是豬’,他們還罵‘宋軍全都是土雞瓦犬’,罵咱們是‘送軍’、‘大慫’,‘古往今來打仗最差’。
??還說咱們也就能看看張議潮,從前朝找回點自尊來,下輩子都不可能收複失地。看這種自欺欺人的東西,還不如家長裏短的呢!你聽聽這話兒,你說我能不動手麽?你在的話你早就打了!”這話兒果然惹怒了玉堂,忍不住在旁邊罵了一句。蘇興立刻跟著道:“我就說麽,這事兒真的不怨我!”
??玉堂又問一句道:“你們一樣都動了手,怎麽人家韓濤好好的,你就成了滋亂的首領了?”這件事別說玉堂不明白,連蘇興自己也不知道。蘇興平生頭一遭當了個首領,而且還被罰了錢,到現在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看著蘇興一問三不知的模樣,隻會在那裏抱怨不平,玉堂氣了罵他道:“被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夯貨,就知道耍!馬上就要裁軍了,你等著明年去趕豬吧!”
??說起來明年趕豬這事兒,蘇興自認為不大可能:雖然說明年是要裁軍,龍衛營這邊,也不過隻裁一小半兒。蘇興自己琢磨了說,雖然他在人堆裏麵,說不上能有多出色,倒也不至於是最差的那撥,最起碼中等的能耐還是有的。因此裁軍對他來說,也算不上太危險。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說吧,馬上後天就到了元日,再加上上元,還有十來天的好日子,怎麽不該好好耍耍?最近因為玉堂不在,蘇興跟鄧禹混了幾日。
??怎奈鄧禹那人奇怪,與大多數人喜好都不一樣,他喜歡的那些戲,就沒有幾個人能看的。因此這些日子以來,蘇興真的是眼停、口停,有一陣子沒快活了。又碰上那麽件倒楣的事,實在是晦氣到家了。既然玉堂已回來了,那麽就應該好好樂樂。
??蘇興這廝,除了決計要玩耍以外,也沒有完全忘了正事:去年蘇興睡過了頭,沒能去崔府君廟燒頭炷香,整整一年,恁地晦氣。因此蘇興決定了說,無論如何,今年必須去拜一拜。
??既這麽想時,蘇興馬上就籌劃好了:等明天儺儀結束之後,盡快將節禮都送出去。今年來不及喝茶,等吃過了中飯,下午趕早兒,叫小廝、伴當將名刺都給他送出去。等到這些忙完了以後,立刻就去崔府君廟裏住下,提前占個好位置,趕在五更的時候起來,保準能爭上燒頭一柱香。
??對此玉堂詢問道:“你不是說,你在龍衛幹的不錯,明年裁軍輪不到你麽?怎麽這會又沒了底,想起來要去燒香了?”蘇興便道:“那又花不了幾個銀子,為的是讓神明看一看我的誠心!有了崔府君保佑的話,不就可以更穩了麽?!”
??難得蘇興有這個興致,力邀玉堂一塊去。玉堂才不信這些東西:倘若燒香能管用的話,家家都回去燒香好了,還操練兵馬幹什麽?給夏竦、韓琦那幾個說說,去崔府君廟裏爭個頭香,還用得著費那個鳥勁去麻煩抗蕃!
??這一夜玉堂睡得遲,做了一宿的怪夢。夢裏麵似乎他還在上學,同窗的人裏,鄰座的那個便是展昭,前座的那個便是蘇興。夢裏麵三個人正在說話,好像是商議和別人比試的事情,此役決定的是南北的勝負,事情似乎還有些棘手。
??正在三個人商議時,一個似乎姓王的相識,抱了兒子,放在玉堂的桌子上,叫眾人看。那個兒子的模樣,跟他當爹的一模一樣,眾人免不了誇獎幾句。
??說話的工夫兒,這兒子已抓住玉堂的衣袖,口水眼看要流到他身上。玉堂嫌髒,急忙掏出個手帕來,讓他去咬,趁機把衣袖拯救出來。
??誰知道根本沒有用,桌子上嬰兒的手爪,已經抓住了玉堂的頭發,口水馬上要流到他臉上,夢裏麵玉堂立刻就急了:“誇已經誇了,怎麽還不趕緊走?這個不看頭勢的夯貨,沒看見別人正忙著呢!”
??突然又一轉念道:“賴在這不走,莫不是想要什麽賀禮麽?”為這事上,玉堂心裏便尋思起來,身上帶了什麽東西,可以充當個禮物,哄他們走。
??正尋思時,隻聽見旁邊一聲喊,急忙看時,玉堂的桌子已遭了殃:桌子上已變成糞堆了。見這個情形,玉堂終於忍不住,口裏麵急忙催促道:“快弄走,弄走!”到這個時候,姓王的終於又變成了活人,抱走了兒子,用抹布趕緊到處擦。
??不管這廝擦不擦,那些東西,書不能要了,硯台、筆墨都不能要,那把扇子也不能要,一發連桌子也要不得了。見他倒黴,展昭和蘇興這兩個廝,都不肯幫忙,早已經逃出去幾步遠,口內尖叫,死活不肯靠近前來。真是不經事不知道人心呐,一見他倒黴,都逃得遠了。
??睡醒了時,天還不亮,外麵鞭炮聲又開始了。初時還隻是單響,慢慢地他們就換成了雙響和多響,這聲音就算是玉堂把腦袋蒙上,仍舊是劈啪之聲不絕,直接吵得人睡不著了。
??眼看著沒法再繼續睡了,玉堂也就起來了。蘇興那廝,昨夜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離開的時候,還悄沒聲順走了玉堂的兩瓶好酒,這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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