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9 集英殿賜宴
外麵雖然仍冰天雪地,集英殿上卻繁花錦簇,一派春色。這時候殿內正香煙嫋嫋,仙樂陣陣。琥珀杯盛來禦酒,玻璃盞傾滿玉液。圍桌的是金盤銀盞,滿盛著膾異烹鮮。滿目是玉碗牙箸,觥籌交錯。官家歡喜,金屈巵巡賜眾官;侍者肅穆,數步裏不聞聲喘。左右軍來來往往,兒舞隊趨趨蹌蹌。
??宴席開場,官家講了幾句溫暖的話語,喜此次大案告破,慶黑山大捷,謝眾文武出力,免不了眾臣回一些口號,同吃了一杯。說到濃時,官家親自走下禦座,與夏樞密、包待製二人簪花,眾人皆賀。
??酒至半酣,趙禎遙問包拯這邊道:“哪個是韓煦?”韓煦立刻稽首拜道:“末將便是。”趙禎看了看便笑道:“果然是瑤林瓊樹,金相玉質,模樣有幾分稚圭的影子,不愧是叔侄!”
??韓琦正在遠處吃酒,突然聽見官家提他,立刻往這邊看了一眼,點一下頭。
??隻聽見官家繼續道:“朕明日將你調入京師,日後考一個武舉,為國效力,如何?”韓煦立刻回複道:“多謝陛下的厚愛。隻是末將先父曾撒血西北,因此無意入京,隻願守此大宋疆土。”旁邊便有人告訴道:“韓將軍之父沒於邊事。”
??趙禎問了他家世,便道:“年少多經些曆練也好。就是令祖、令尊當年,也是從縣尉開始做起,後來終成國家柱石。你叔稚圭如今是樞密,當年也做過監丞、推官。將來護佑我大宋江山,還著落在你們年輕人身上!”遂叫各賜酒一杯,眾人謝了。
??趙禎又問:“朕聽說有人生擒了黃勝,不知是在座的哪位將軍?”李蛟將酒肉正噇得酣,忽然聽見官家喚他,急忙用袖子抹一下嘴,喏一聲道:“灑家便是。”眾人都看了笑。趙禎歎道:“果然是壯士!不知道將軍酒量如何?”當即便命人過去賜酒。李蛟一高興,一骨辣將所賜禦酒連飲了數杯。
??趙禎歡喜,口內問道:“不知道將軍什麽名諱?所在何職?”李蛟便道:“官家問俺的名姓麽?灑家叫李蛟,是延州青澗城的提轄官。因為過來東京送信,碰巧趕上了這一仗!”
??趙禎聽著李蛟這名兒,似有熟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這時候便有人低聲提醒道:“當年種世衡施反間計,派人去假意投靠夏人,讓元昊殺了野利旺榮,陛下還記得麽?”
??趙禎想起來便道:“我記得當年的上報說,派過去的是一個和尚,好像叫什麽‘王光信’,挨了七日的毒打後,這才騙過了元昊,把旺榮、遇乞先後殺了。”
??回話的道:“當年的那個‘王光信’,就是這李蛟化名的!”趙禎立刻不滿道:“既然這李蛟有偌大的功勞,怎麽到現在才是個提轄?雖然種世衡病逝了,沒法舉薦,難道其他人也不提麽?讓功臣沒能得到升賞,這是宰相的疏忽了!”
??回話的又道:“陛下不知道,本來已升了,怎奈這李蛟回回吃了酒惹禍,還頂撞上官,跟同僚們處的也不好,官職便降了好幾次!不是上麵人不肯提,實在是李蛟不適合掌兵!”
??趙禎不同意便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們是看他綠林出身,故意刁難著不讓升!”
??當下說了幾句後,官家便又轉過臉來,笑著詢問李蛟道:“朕問一句:倘若將軍做了元帥,敵軍來襲,該怎麽應對?你對西北的戰局有什麽看法?”才剛李蛟已吃了個酒飽,也沒個準備。宴席上官家突然發問,李蛟一時間沒聽明白,先呆怔半晌。
??旁邊人連連催促道:“李提轄,莫隻顧吃酒,官家問話!你在邊上的時間也不短了,趕緊說說,夏軍打來了該怎麽辦?”
??李蛟聽見了眾人催促,回複便道:“這事兒有甚麽難的?蕃子們敢來幾個人,灑家就敢宰他幾個!按俺的意思,官家你當初就不該求和,求和個屁!大宋又不是沒忠臣,做什麽聽信奸人的言語,拿著那些錢去哄弄他們?!你發句話兒,灑家豁出去腦袋不要,也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不單是我,西軍所有人都跟俺一樣!”
??因為李蛟這番話兒,底下不少人都應和起來,讓官家一時間沒言語應付。這時候有官便笑道:“小兒之見,隻好打殺。為大局上,當合則合,當伐則伐。有道是施恩用計,先禮後兵,遵照條例。我堂堂天朝上國,自然是出師有名方可進軍。”
??李蛟立刻跳將起來,唾那人道:“教狗咬住了腳後跟,兀自與它講條例。韃子蕃人,省得個屁!一骨辣殺將入去,奪了鳥地,叫賊驢們夢裏也怕,才不敢來。”
??便有人勸:“姚承旨,如何肯與蛞蝓辯論?有失身份。”李蛟知他不是好話,睜眼叫道:“搗你親娘,朝廷的俸祿,養了你們這一班蠢蟲,吃肥了就講起身份了!快閉了鳥嘴,休放鳥屁!”
??一聽見李蛟話不好了,韓煦連忙拽住他勸道:“李大哥,大殿之上,有官家在,文武百官都看著呢,怎好把出這關西手段來?”李蛟就著油手,口內仍道:“小乙哥莫拉灑家,惹怒了我,灑家便打他這般鳥則聲。”眾人紛紛評價道:“這等綠林豪俠,剪徑強人,如何能用!”亦有那雅人嫌他遠遠避去的。
??暫且不說李蛟喧嘩。旁邊袁虎推玉堂道:“你們別隻顧著吃酒,先看看那邊!真是一幅好風景!”玉堂遠遠看過去,見夏竦親自為展昭簪花,眾人便罵。
??一個道:“含鳥猢猻!野貓認豹子做幹爺,抱了條粗腿!俺們西軍,怎的出了這麽個醃臢!”另一個道:“什麽幹爺?夏竦那是他親爺!丁謂是他親外公!”正嚷嚷時,玉堂便罵:“瞅他做甚麽?!好酒好肉塞不住口?平日看得還不夠,你倒和他‘們’起來!”
??有人替玉堂分析道:“自從咱們遇見了他,就沒個好兒,從名字上把九哥就克製住了!你是‘冰’,人家是‘火’,一碰上自己就先化了!”為這事上,玉堂明天就想改字,也不叫什麽“塑冰”了,幹脆直接就改做“射日”。
??這話兒好幾個聽了都搖頭:若是玉堂姓別的,叫什麽“張神弓”、“李射日”倒也罷了,偏他姓白,再大的功勞也是個白幹,全沒鳥用!更可況這種造反的名字,若叫出來,上麵姓趙的第一個不幹,都不能用。
??除了這幫說話的外,白路亦與人口角起來,隻聽他罵道:“教你不要咬我鳥。賊撮鳥隻敢拖灑家的餉,庫裏麵放著許多錢,隻管往蕃人賊禿處隻顧送,好叫他來打俺們!再要捧屁嗬脬時,大脖子拳打出去!”
??一時間亂亂紛紛的,一似青蛙鬧塘一般,哪裏禁得住。眾文官都道:“這班赤佬黥卒,太過無禮!如何與他們一塊兒坐地?實在有辱斯文。”亦有人罵:“若整日與這班吵鬧廝們在一處,毋寧早點死!”
??說起來這班廝們也著實難弄:有仗打時,有人便在官家跟前替他們不平,說什麽大軍因為多年征戰,男子活不過三旬。西北邊塞,寡婦盈門、孤幼盈傍的景象,比比皆是,看著可憐;等到使錢罷戰了,他們不感激便罷,反而怪你性懦無能,隻會使錢求平安,對上官十分瞧不起,不配去指揮他們了。
??管得嚴了,那邊廂哭天搶地價抱怨,說什麽本朝“重文輕武”了,把軍卒看的如同草芥;管得鬆了,這廝們翻盤倒甕價鬧騰,忒沒有分寸,越發不知道他是誰。
??等到這一次筵席後,上麵已經有令下來,諸人各有升賞。升展昭為指揮使,兼領殿前三班行首。袁虎為仁勇校尉,調去登州,石晃為仁勇校尉,調去青州。崔起為仁勇校尉,調去府州,白路為仁勇校尉,調去饒州。苗翻為仁勇校尉,調去滄州。
??韓煦為昭武校尉,領麟州兵馬押監。白玉堂為昭武副尉、帶班殿侍。李蛟仍舊回青澗城聽用。每人各賜銀三百,十匹落花流水錦,麝香兩瓶,貢茶五斤,禦酒十壇。
??這幾日天氣漸漸暖了,軍中又開始準備比武。乾元佳節眼瞅就到,東京城街頭甚是熱鬧。事終於完了,韓煦率眾人拜謝包拯畢,便又去拜望韓樞密,至晚在會仙樓宴請眾人。
??路上行時,眾人全都騎了馬,見展昭獨自一個人走在街上,韓煦急忙下了馬說話。玉堂那廝,看不慣內心裏明明氣得不得了,在外麵偏偏要笑著裝作大度的模樣,立刻把臉兒轉到一邊,口裏罵一句“虛偽巧詐”。韓煦說了幾句後,便邀請展昭一塊兒去。
??展昭見韓煦後麵的幾個人都神色不樂,遂就笑道:“我營裏有事,等改日再聚吧,諸位自去。”韓煦又問:“你這兩天可有空閑?回頭咱們找時間再聚聚。”展昭便道:“明遠遠來不容易,本應該相陪,誰知道這兩天事情太多,抽不出身來,你等我三日以後去拜望吧!”
??韓煦笑道:“朝廷差遣,職責所在,如何為我耽誤正事!我眼下有幾塊碑要刻,等你閑了,可來相幫。連李大哥他們一塊都去,我三日後著人去請你。”展昭應了。說完眾人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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