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聚眾學習
除了對夏戰事的策略外,還有評價邊軍的,歐陽修道:“自從西北戰事緊張以來,朝廷先後擢用邊將,真能立功的著實不多。對戍事有所成就的,隻有範仲淹修築大順城、種世衡修築青澗城,劉滬修築水路城。其中以滬尤為艱勤,他的功勞,不在範、種二人之下。”
孫甫言道:“自從戰事開始以來,陝西的兵官,隻有種世衡、狄青、王信等人,可戰可守,沒出過什麽大過錯。邊將人等良莠不齊,兵官整體的教育,急需要提升。”
還有評價文武的,葉清臣道:“今輔翊之臣,抱忠義之深者,莫如富弼。為社稷之固者,莫知範仲淹。諳古今故事者,莫如夏竦。議論之敏者,莫如鄭戩。方麵之才,嚴重有紀律者,莫如韓琦。臨大事能斷者,莫如田況。剛果無顧避者,莫如劉渙。
宏達有方略者,莫如孫沔。至於帥領偏裨,貴能坐運籌策,不必親當矢石,王德用素有威名,範仲淹深練軍政,龐籍久經邊任,皆其選也。狄青、範全頗能馭眾,蔣偕沉毅有術略,張亢倜儻有膽勇,劉貽孫材武剛斷,王德基純愨勁勇,此可補偏裨者也。”
這些上疏恁地有名,不多久便就流傳開,在到處傳頌。寫的好的,上官把所部都聚集到一塊,讓大家都學,任何人不得因故推脫不到。
張亢這廝,雖然這一次他沒躲掉,也確實來了。然而在聽了幾句後,張亢就不願再繼續聽了:就那些文章,一聽,就是根本沒上過戰場的人,隻看了幾眼前方的戰報,就坐在書齋裏寫出來的。站在事後的角度上,挑別人錯確實好挑,真換成了他們,把重心都放在小事上,恐怕連褲子都得輸掉。
他們口裏的那個“西北”,與張亢眼裏的兩樣不說,而且他們在議論的時候,隻能看到有限的幾點,對於這幾點緊抓著不放,幼稚中夾帶著十分的高傲!就這些書生臆想想出來的東西,還想要張亢跟他們學?他們也配麽?!
在張亢眼裏,眾人推崇的那些文章,也不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對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徹底不諳邊事的來說,多少還能增加點見聞。可是對於他張亢來說,有這個工夫,還真不如去聽青蛙鬧塘。
真正有用的東西,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根本不是寫在紙上傳看了,立刻就能明白的。而且就算他肯把有用的寫下來,上麵人肯定嫌道路不正,不準人說。
因此在眾人聽見了那些文章,紛紛拿出來鵝毛筆,在紙上沙沙謄錄的時候,張亢那廝打一個哈欠,隻管翹著兩隻腳,把一雙手抄起來,一動他都懶得動。要麽就闔上兩隻眼,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見這個情形,旁邊的把張亢推醒了道:“公壽醒來,公壽醒來,鄭總管在上麵看著呢!”因這一推,張亢急忙把眼睛睜開,問那廝道:“怎麽到時候吃飯了麽?”
那人回道:“時間還早呢!怎麽公壽能累成這樣?是因為客房睡不慣,昨天晚上沒歇好麽?”張亢回道:“府、麟根本離不開我,我過來了,好多公務後腳也到了!昨天忙了一晚上,精力不濟就睡著了,勿怪!勿怪!”
旁邊有幫忙證明的道:“這話不假,我就歇在公壽的隔壁,他屋裏的燈光一直都亮著,張公壽確實忙了整夜!”旁邊還有一個道:“我聽見說,府、麟又在大建堡寨,公壽有什麽大動作麽?還是說趁著現在沒和談,你張公壽又要幹一場大的?”
因這個話兒,又有一個湊熱鬧的道:“怪不得公壽白天心不在焉的,總要睡覺,原來是晚上在忙活呢!這就叫:‘鴨子劃水暗使勁’,認真想憋個大功勞!別說是你,我要有張岊、王吉那樣的人才,我早把房當嵬卜給宰了!”
對於眾人的猜測,張亢立刻否認道:“你聽誰說的?什麽叫‘鴨子劃水暗使勁’?沒這回事!我們建堡寨隻為了自保!建功的主意,我這裏倒是有一個:趁著野利遇乞一死,天都山人馬變動的時候,從渭州派出兩萬的人馬,佯裝西取天都山。緊接著再出一支奇兵,直出
簫關,直接把西邊攪一攪!”
回話的道:“公壽可別笑話我了!這幾年哪個不知道?好的人才,全都跑到東麵了!除了你張公壽之外,龐醇之、種仲平、狄漢臣這些,不全是在東麵建的功勞?如今上麵看重是東麵,西麵可沒法兒跟你們比,不挨罵已經算不錯了!”
正說著間,因聽見上麵說到了“趙元昊”、“房當嵬卜”這些人,以及“府”、“麟”這些字,張亢隨即就罷了閑談,也不困了,立刻把耳朵支起來,兩隻眼一塊兒也跟著亮了,認真聽別人說什麽。等到要緊的那些說完,事情與張亢無關了,說話隻是拍馬屁,馬上張亢就又困了。
張亢在醒著聽的時候,偶爾隨口發出句議論來,立刻能引來哄堂的大笑。因張亢那廝不帶個好頭,在底下嘰嘰喳喳的,惹得鄭戩十分不喜,忍不住在上麵拿眼瞪他。
等終於學到了葉清臣的那篇文章,張亢因為管不住嘴,忍不住又開始評價道:“怪不得眾人都紛紛上書:借著個東風,把重要人物,挨個拍一遍馬屁,就有機會能升職麽?這種好事兒我也想學學!”眾人聽見這個話,一哄都笑了。
嚴肅的事情,讓張亢從中這麽一攪,真如青蛙鬧塘也似。因為有“議論之敏者,莫如鄭戩”這一句,因此被張亢這麽一說,讚譽就突然變成了笑柄,鄭戩尤其覺得刺耳。
當日事畢,集會散了的時候,張亢立刻跳將起來,著急趕在頭一個出去。有人立刻跟上去道:“公壽留步,公壽留步!先不要急著去吃飯,鄭總管有事,叫你過去一趟呢!”因這個話兒,張亢隻好先不退,立刻過去找鄭戩了。
一見了麵兒,鄭戩便問張亢道:“我聽人說,張公壽這幾日忙忙碌碌,府、麟正在大建堡寨,有這事麽?”因這句話兒,張亢心道:“到底是哪個嘴大的蛤蟆,嚷嚷出來,把這事兒讓姓鄭的知道了?今番奪豐州恐怕要休了!”雖然氣悶,因鄭戩問,張亢也隻好回複道:“回總管話,是有這事兒。”
鄭戩便警告張亢道:“立即讓他們給我停下!如今是個什麽局勢,你不知道?宋、夏眼下正商議和談!這種敏感的時期,你休要在邊上給我點火,讓夏人那邊抓住了把柄,誤了大事,我直接把你下牢問罪!”
之前有人嫉妒張亢,說他把持著府、麟,在黃河的西岸一手遮天,隻等戰局不穩的時候,便要占地做李嚴,這件事鄭戩聽見了隻是一笑,並不肯信。這件事情一出來,再有人提起這個話兒,鄭戩便不再當成個笑話,也就半信半疑了。
夏國這邊,自從元昊搬去了離宮之後,興慶宮中,漸漸寂寥。野利後這樣的狠厲人,大風大浪經曆的多了,不怕挫折、不怕艱險,更不怕上手與哪個人鬥,卻怕一樣:怕寂寞冷清,沒有人理。
當初旺榮、遇乞還在的時候,野利一族手中的權勢,如日中天。野利後被前簇後擁的情形,仿佛也隻是在昨日。突然之間,那些繁華熱鬧的景象,便土崩瓦解,一切全部化為烏有。得勢的景象,也已是一去不複返了。偌大的宮殿,經常隻區區幾個人,連說話似乎都有了回音。野利後的宮殿裏,滿園隻剩下寂寞的宮花,仍兀自怒放。
元昊那人,似乎躲的不隻是一個,國相張元那一邊,也已是多日不見元昊的麵了。如今既然已改了國策,幫扶夏主元昊的人,自然需要重新更換。之前和遼抗宋的策略,就該廢止不能用了。即便是元昊那頭不說,張元自己也知道,是時候做好撤相的準備了。
請辭的信,數日前張元就已經寫好了,相印,張元也吩咐仆從收起來,不久之後,便就要交付與別人了。
任相以來,總是忙碌,張元從來抽不出時間,去到處走走。如今終於有了空閑,張元遂不帶從人,一個人就這麽出了門,胡亂逛逛。張元平時沒有注意,如今的興慶,跟當年剛來的時候比,很是大不一樣了。
如今的興慶,是富者愈富,窮者愈窮。有些地段,雖然看上去是富貴繁華,有些唐都長安、宋都汴梁的巍峨景象,然而在國相張元的眼裏,繁華倒罷,卻又多了一絲樂不思蜀、不思進取的奢靡氣。
“可不就是樂不思蜀”,張元心道,“為官一任,誰不想功勞都記在自己的帳上,禍患都放由下一任解決。這個道理,皇帝也一樣。戎馬一生,好不容易建功立業,沒來得及受享卻已經老了,必須要抓緊享樂才來得及彌補。別說他一個元昊了,就算是玄宗、漢武這些古人,不也是一樣的想法麽?”
是啊,圖謀霸業,一統九州,這個胸懷,古往今來沒幾個人有。平河湟、並隴西,吞宋滅遼,費勁不說,做這些實在是太難了,元昊又不是沒有功勞,沒必要再去艱難創業。跟宋朝議和,在離宮安享富貴不好麽?“可知匹夫不中用!”張元因為實在忿怒,忍不住心裏罵元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