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康德輿卸任
宋軍經過了三川口、好水川兩次敗後,仍有許多人認為說,之所以戰敗,是因為宋軍迎戰時大意了,讓夏軍那邊僥幸勝了。後來定川寨又是個大敗,說這個話兒的漸漸就少了。
接二連三的敗仗,打沒了邊人的士氣不說,宋軍在西北邊上的名將,幾乎已經損失殆盡。非但如此,自從定川寨戰敗之後,當初韓琦攻夏的提議,也就算是徹底完了。
因這場戰,之前流傳甚廣的消息、傳說中的宋、夏之間要講和的事情,似乎一夜就成了泡影,講和似乎也看不到頭了。邊上的人,人人臉上沮喪的神情,都溢於言表。
東京城內的行商賣貨,通常在招徠顧客的時候,往往吆喝出聲兒來,喊什麽的都有。譬如許多賣花的貨郎,過街串巷時這麽叫:“買束花兒好回家,到了來年一定發”、“哥哥插花能守正,娘子戴花香滿頭”。還有卜卦算命的,口裏麵經常這麽叫:“客人找我卜一卦,時來運轉福到家”、“避禍消災、時來運轉。錢財到家,貴人登門,老婆進家!”
除了通俗易懂的之外,還有一些奇怪的吆喝,像什麽“虧便虧我吧”、“吃虧的便是我呀”之類的話兒。倘若不圍過去看一看,還真不知道他賣的是什麽。因這種吆喝的方式奇怪,
令人好奇,倒惹了不少人爭相來看了,這廝們買賣便興隆了不少。旁的人一看這麽喊好,也都一股腦兒跟著學。
宋朝連吃了三次的敗仗,十分怕被人譏諷嘲笑。聽見別人說個什麽,也八分覺得是在影射。“吃虧的便是我呀”這話兒,偏偏半城人都在喊,聽在朝堂上相公們耳裏,便覺得有刺兒。再加上有心人一點撥,就愈發讓人氣惱了。終於有人發話說,這話兒聽起來不吉利,要找個機會治一治,不讓再喊了。
果然過了不多久,便有了一個賣環餅的,在趙官家所廢郭後的瑤華宮門前吆喝說,吃虧的是他,終於讓開封府差人拿住了把柄,立刻將這賣餅的拿去,一下子打了上百棍,自此“吃虧的便是我呀”這話兒,終於沒有人敢喊了。
到這一年,正趕上管勾麟府路軍馬事康德輿卸任,急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代替康德輿赴府州上任。上麵將所有合適去的人,推薦了個遍兒,都沒人敢去。
也不怨人:自從定川寨敗後,各地的夏軍愈發猖獗,氣焰正盛,在眾人眼裏,去黃河的西岸,靠近夏地的府、麟上任,不啻於去閻羅殿門前走上一趟,常人誰敢冒這個風險!因此一聽說這個差使,被薦的全都嚇到臉白,立刻找著個借口就躲了。
正在著急用人的時候,有人便想起了一個人來:當初新政變法的時候,張亢去東京,專門去找尋範仲淹。恰巧正趕上變法失敗,範仲淹被貶出東京了,因此張亢就沒能找成。後來範仲淹聽說了張亢,舉薦他去鎮戎軍做了個通判。
誰想到張亢上任才兩個月,張亢老母便就去世,張亢隻能回家奔喪。所以這次去管勾麟府,實在是摸不著人了,張亢就被人想起來,提議讓他去。
這邊文書下到了鎮戎軍,問鎮戎軍軍使要人的時候,才得知張亢守製的時間未完,這趟差事還是不成。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上麵肯定找別人替換。誰知道過了不多久,上麵又有文書下來,說為國家事,守孝日期可以減免,因此有使者專門去了濮州一趟,請張亢接替康德輿。
張亢曾三五番誇嘴說,要去邊上做些事情。這話果然不經念叨,如今他自己坐在家裏,這個差事就從天上掉下來,跑到門上來找著他了。消息過來的時候,同因為母喪,張亢的哥哥張奎這廝,也在家裏棄職守孝。
一聽說朝廷命張亢為並代鈐轄、專管勾麟府軍馬公事,張奎嚇得臉都白了,急忙替張亢回複道:“因為下官老母亡故,舍弟如今需要‘守孝’。更何況他才智淺薄,管勾麟府怕不堪任。若為了升職這件事,便棄亡母於不顧,他以後在同僚、上官處怎麽交代?便是趙官家知道了,該也不會罔顧人倫。能否煩貴使再走一趟,把情形說與上麵知道?”
使者聽見這話道:“張知州,通判守孝這件事兒,相公們都已經知道了。我來的時候,趙官家曾經親口說:‘若為了國家的事情上,守孝的日期可以減免’。既然官家玉口已開,誰敢說通判不孝呢!
更何況管勾麟府路軍馬事,可不是個閑職,多少人想要還撈不著呢!但凡有些才能的人,誰還沒一點英雄氣!你不要著急,要不咱們先問問通判,看他什麽意思。”
因這個話兒,張奎老遠兒對兄弟擠眉弄眼的示眼色,就害怕張亢沒個數,自己貿然就答應了。然而這邊張奎的眼色,張亢那廝似乎是沒懂。一見這令,張亢不容分說立刻就答應,那頭張奎要細看看,然後再定。怎奈張亢手眼快,應有的文書一時就看完,滿口應承了這件事兒,張奎哪裏說得過他。
當即就在使者這裏,張亢將一應手續全部交接,過不多久就都辦妥了。到這個時候,這個差事就算是妥了。因為害怕張亢再反悔,使者一刻不敢多留,當即就要去回複上麵,一道煙走了。
本來按張奎的看法,去府州就是九死一生,那邊是絕對不能去!當務之急,需要趕緊以“守孝”的緣故,將這個事情拖延一番,然後再想辦法罷掉。
之前使者在的時候,張奎不知給張亢使過多少眼色,那廝好像不明白,一個勁裝傻。於今這使者終於走了,大局已定,無能挽回,張亢也就不裝了,腰板也跟著挺起來,好像這廝長了輩份,他突然成了個哥哥了。張奎氣那張亢不聽勸,立刻由盟友變成敵國,半天不給他一個好臉兒。
張奎是個什麽人,張亢一向是知道的:麵子最大,就算是再氣,也不願意在外人麵前表現出來,免得砸了他“仁孝慎畏”的牌子。仗著自己的臉皮厚,不顧張奎那臉色黑不黑,張亢隻管湊過臉去,推說自己因饞酒了,晚上要與哥哥吃頓酒,再敘一敘。
到了晚上,果然張亢置備了酒席,拉著張奎一塊兒同飲。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想挽回早就沒機會了,張奎仍替他擔心道:“麟府一向兵荒馬亂的,管治跟中原不一樣,武將頗多。
你一個文人過去了,怎麽服眾?哪裏是那麽好管的?!”
張亢遂就說話道:“哥哥對武將偏見太大,照你的說法,文人就都好管了?”說著張亢便舉例道:“古話曾說:‘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武人聽見這個話兒,認為有理,立刻就信了,貪色便不是好漢的勾當,犯著的都被眾人嘲笑,沒幾個自己炫耀的。
反觀文人這一邊,去遵從別人約束自己?哼,你想的多了:他們編出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來,把風流多情誇讚一番。同一件事情,沒有學識的那才叫‘好色’。讀書人犯著叫‘風流雅事’,是讓人得意的一件事兒。
再譬如說,在市井、鄉村這些地方,醉漢、貪酒之類的事兒,是普遍遭人厭棄的。吃醉了打老婆那些人,在十裏八鄉都有個惡名兒。然而跟文人沾了邊兒,‘醉鬼’就成了‘酒仙兒’了,凡庸豈敢去說三道四的。
有些稍微有點名氣的文人,擁躉無數。於國家、百姓無半點好處,隻會在背後散布謠言。對努力做事的陰陽怪氣,對仁人誌士詆毀謾罵,然後自詡為‘公正獨到’。你若說他不務正業,要責罰時,倒更成全了他們‘不媚俗’、‘不阿世’、‘不奉承’、‘不為世間俗物所容’的美名了,你說這文人好管麽?”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張亢仍然不為自己發愁,還能發這些長篇大論,張奎沒有心思去跟他辯。上任這事兒,既然他張亢一心要去,別人怎麽能攔得住。如今張奎也想開了:張亢那廝他自己願意,就算他在半路上死了,那也是命數,怨不著別人。
當夜吃了一夜的酒,提起往事,哥兩個從年幼時候的事情講起,張奎又忍不住一遍一遍抱怨張亢,說他從來沒讓人省心過。倒黴做了張亢的哥哥,在後麵擔驚受怕了多少!
當初濮州這張家哥兩個,都年紀輕輕便考上進士,一時成為鄉鄰的美談。出了名了,這兩個人的性情舉止,別人漸漸就曉得了。熟了之後,就被人編出個順口溜:“張奎做事,笑殺張亢;;張亢做事,唬殺張奎。”
到這一次,張亢仍舊是覺得自己沒錯兒,合理、合法又合情的事情,做他是因為順理成章。倒是張奎大驚小怪,偏愛自己嚇唬自己,有些可笑。
有些事情,不管有理沒有理,隻要是說話人語氣堅定、絕不鬆口兒,反駁的那方一旦氣軟妥協了,便就輸了。因此上張家哥倆每次爭執,張奎總是輸的那個。 說不得這一次同以往的無數次一個樣,又是張亢那廝贏了。
張家父親去世得早,張奎總覺得自己是長子,有必要給家中母、弟給予遮蔽。怎奈張亢這個廝,總飛的太高,管他費勁,到現在幾乎都要遮不著了。
於今張奎也思量好了:張亢不是個甘於在別人樹底下借蔭的人,自抱負遠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隨他去吧。更何況國家如今正用人之際,張亢這廝有些怪才,這一去了,說不準他還真能幹好,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既這麽想時,不用張亢說什麽,張奎自己先保證說,萬一張亢有個什麽,他肯定能幫助張亢照顧好家小,不會短了他們什麽。家事事小,還是國家事上為大,叫張亢隻管放心了去。聽見張奎這些話,張亢忍不住內心裏道:“這個人明明心裏麵什麽都明白,偏偏每次遇到事情,每次都從背後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