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定州會友
數年之前,河北梁門縣伏牛砦這邊,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砦中不少人遭官軍圍捕,轉而投去太行山落草。砦中節級魏亮的娘子,就是其中的一個。
這件事情一出來,上麵震怒,把安肅軍軍使都換了兩個,新來的軍使不簡單,狠狠得抓了一陣治軍。然而河北路這一邊,久沒有戰事,眾軍早已經鬆散得慣了,沒堅持多久又恢複了老樣。
魏亮這廝沒了娘子,沒個人管了,想跟誰好也沒人攔著,願交往哪個便是哪個,很是快活了一陣子。怎奈隨著時間的推移,魏亮被騙過幾次後,家裏的錢財眼看著就漸漸見底了。
做買賣魏亮不是那料,折騰了幾次倒賠了不少,也隻好罷休。又沒有其他賺錢的法子,入的少出的多,家境一日趕不上一日。東西,值錢的慢慢得也沒有了。
這個時候再交往人,就不是那麽容易了。好在魏亮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單憑著他自己,屁也不是。這廝為了討老婆,直接把兄長拉出來,到處告訴別人說,他哥哥在東京做大官,上麵有人,過不了幾年他就能升遷,嫁過去不虧!因這個話兒,很是哄了住好幾個。誰知道這廝一直不升,終於讓人家沒了耐性,也就棄他而去了。
人沒撈著,魏亮自家存的錢,這幾年眼看著也見底了。手頭緊了他不習慣,又不肯省儉,隻好想出來其他的法子:經常寫上一封信,胡謅出幾個要錢的名頭,問他老娘要錢花。
今天是他被馬蹄踩踏了,受了重傷,骨頭要壞,不治馬上就能癱了。明天是房子突然著了火,需要花錢重新修繕。要麽就是跟人合夥,發現了什麽賺錢的買賣,這一次投錢肯定能大賺!鬧不幾次,老娘的梯己被騙了個幹淨,把兒子大罵了一番後,非但不繼續填這個坑兒,還天天催魏亮打官司追錢。
魏亮這廝斷了條財路,再欠了錢,便叫記在他兄長的賬上,等攢多了他兄長一塊兒結。誰知道這話兒說了沒多久,魏亮的哥哥便調去了外任。東京那頭沒了人,這時候下麵再托事情,也幫不上忙了,別人也不用來溜須拍馬,再找他幫襯。
魏亮沒了人撐腰,再跟他交往沒好處,別人還怕他開口借錢,幹脆也不來往了。魏亮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別說上官見了他皺眉,不大睬他。
素日相好的那些兄弟,笑眯眯聽著他那些事跡,嘴裏麵大驚小怪安撫一番,也隻是當成個笑話聽了,叫幫忙立刻就躲開了。連伏牛寨這邊的歌姬、舞女,知道這廝沒了銀子,也懶得理他,都重新簇擁別人去了,連他魏亮自己的親娘,提起來他來也恨恨的臉兒,一個勁罵。
這個時候,魏亮原先的兄弟盧六,已經調去了北平軍,不在安肅軍這邊了。比起來別人,這盧六倒是有良心,跟魏亮這廝仍有些往來。這一日盧六回來伏牛砦辦事,見著魏亮,哥兩個在翠雲樓吃了個大醉,吃著吃著魏亮就哭了。
兄弟盧六便安慰他道:“我跟你說,上次我請了東麵的瞎子,已經幫你算過了!你也就倒楣這幾年,熬過去了今年,明年立刻就轉運了,到時候必好!隻要人在,能有什麽過不去的?”
魏亮不太敢信道:“我說一句實話,這幾天跟我說話的人,除了幾個要賬的以外,就隻有你了,根本看不見轉運的苗頭!再這麽下去,恐怕我真得做和尚去了!”
盧六嫌他不爭氣,遂就開口罵一句道:“好好的說什麽喪氣話!可能你這幾年八字不合,跟伏牛砦犯衝,過去這道坎立刻就好了!趁著不忙,你告一個假,跟我去定州玩耍幾天,也散散心。”
因為盧六這句話,魏亮當真就去了定州。在定州這邊盧六是東人,自然少不了要安排酒,叫幾個熟人,把兄弟好好得招待招待。
之前哥倆兒在伏牛砦的時候,魏亮有錢,都是看著他顯擺了,就沒有盧六吹牛的機會。誰知道風水輪流轉,如今魏亮已窮得精光,一身的債,褲子都夠嗆能穿上了,下一步恐怕都要賣房,馬上盧六就來了機會,輪到他好好顯一次,讓魏亮那廝傻眼了。
為了辦好這一次宴席,盧六請了不少人:除了與他好的幾個什長、教頭、節級以外,這次一塊兒過來的,還有都頭朱逢春、陳倫、曹文俊,這些人都是太平軍的。除了他們,另外還有一個人:成化寨的知寨王必顯,也跟著過來露了一麵。因他事忙,隻吃了一杯酒匆匆就走了。
不得不說,看這個模樣,如今盧六這個廝,在太平軍混得很是不錯,比他在伏牛砦時強得多了。如今魏亮可比不上人家,差得遠了!這麽一幫人聚在一塊兒,張嘴兒就開始胡亂吹了。
因聽說魏亮欠了一身的債,賓客裏有一個便說道:“你們安肅軍根本不行!老爺在定州吃酒飯,別管它是家多大的酒樓,老爺說一句要賒賬,哪個敢攔著?咱這一張臉就是錢!到了你這兒,居然還能欠上債,真是一件稀奇事!”
因這個話兒,盧六便出來解釋道:“不是吃酒欠的債!我這個兄弟被騙了婚,女家必要三千貫錢,她才肯嫁。我兄弟手裏一時沒有,把親朋好友都借了個遍,隻湊出來一千貫。女家一文不肯少,他高利又借了兩千貫。
誰知道這錢到手後,女家立刻拿著錢跑了。當初高利借來的錢,短短幾個月時間裏,就已經漲到了五千貫!催債的每天踏破了門檻,都在營外麵蹲著等,你說他能不急麽?”
聽見的便道:“有這樣的事兒?這幫催債的也是膽大,也不怕打!也就是你們安肅軍,放在太平軍你讓他試試,腿兒不給他打折了!”
還有人道:“要我說魏兄弟也是呆:不明不白的一個女人,她要了就給?還連個來曆都沒有,直接讓她就這麽跑了?!老六你說說,這個婦人你見過麽?什麽個仙女兒下凡的人物,值這些錢?”
盧六便道:“是天女下凡的騙了這些,倒也好了!他好的那個,今年已經有四十二歲,麵相上確實顯得嫩些,單一個會說,吃穿講究的還不少。”眾人十分不信道:“我耳朵沒出來毛病麽?這話兒是真的?俺們就不明白了:這是千年的人參麽,按年頭算錢?魏兄弟你到底圖了個什麽?!”
魏亮不願意提這事兒,自己閉著個嘴巴不說,旁邊的盧六便告訴道:“本來也不願拿這麽多,因為那婦人告訴說,懷了個兒子,不給就吃藥。他害怕了,這才給的。當初我就說不可靠,十有八九是個騙子。他非不信,認定了人家是實在人。最近俺們才知道了:這女騙子和放貸的就是一家,還是一窩的‘實在人’呢!利錢都還了不少了!”
聽到這時,眾人對於魏亮的遭遇,十分同情,有人便安慰魏亮道:“權當是吃虧長了見識了吧!三千貫能賺一個兒子,也不算太壞!”盧六立刻笑了道:“賺了個兒子?確實那婦人有個兒子,今年已經有十八九歲,都能給魏老二養老了!”
這句話兒一出來,全都是罵騙子做的太絕,替魏亮打抱不平的。也有笑罵說魏亮又慫又蠢,讓騙子騙了好幾個月,愛麵子不去報官兒也罷了。看他仍舊一幅佛相,居然都沒個報仇的心思,還得別人替他不平,虧他也能坐得住!
本來魏亮就忌諱這個,五次三番拽盧六衣服,不讓他多說。偏偏盧六的嘴巴大,幾杯小酒一下肚,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上,把兄弟的老底兒一股腦兒都說了,讓魏亮臉上沒有光,惹得他不樂。怎奈笑他的那個人,凶巴巴瞪著一雙牛眼,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魏亮心裏三分怕他,嘴上也不敢說什麽。
這個時候,有人還火上澆油道:“這是哪家的騙子?做得太過,把咱們魏兄弟當肥豬宰了!你說出來名兒,有俺們出麵兒,不說要他一兩條胳膊,也能逼得這廝上吊!管保不出三天的時間,把錢都給你要回來!”
盧六遂就接著道:“你還別說,當初放貸的這個騙子,本身姓遊,有個名號叫‘遊阿五’,人說在定州見過他,哥哥們幫忙給打聽打聽。”
聽見這個,魏亮立刻慫了道:“算了,算了,找也沒用,我也不想再惹官司,直接就這麽了斷了吧!”這話兒盧六不愛聽,反駁便道:“你有幾千貫沒處花,直接送給我不行麽?那樣我還念你個好兒。送給他們,人家可不念你好兒,隻會被笑你是傻兒凹!”
這個時候,曹都頭拖一條凳子過來坐下,把頭伸過來告訴道:“俺們的名頭兒,魏兄弟之前沒聽過,也不怪你。不說別人,俺們這個朱都頭,你知道麽?前幾日為別人打抱不平,這廝把一個市霸的豬肉,用一文錢買了足足十斤,他們也不敢說什麽。一個騙子你怕他個屁!
俺們在定州門路廣,回去叫人多打聽打聽,說不準就能找出人來。這錢若幫你追回來,三千貫錢送咱們一半,卻不是都好?何苦便宜了那幫騙子!”
一聽說當初被騙走的錢,還有可能被要回來,魏亮立刻就答應了說,隻要這錢能到手,肯定拿一半出來散人。
為了幫忙,曹文俊和朱逢春這兩個都頭,問了魏亮許多的細事,把這個騙子遊阿五的情形,大致已經弄清楚了,然後他們告訴說,等到回去了找人查。這件事情定下來後,眾人又繼續說些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