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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 張亢赴京

  閑著的一個笑言道:“做兒子的嫌老子打,果真讓他做了老子,隻怕打的更狠些。小孩子能同講理麽?講得多了,隻會惹來強詞奪理的頂嘴罷了,直接拉過去打折了棍,記住教訓,便好了。”


  蟑螂鼠婦,住慣了陰暗汙濁之地。你若把石頭搬起來,讓這些東西見了光亮,他們反而不耐煩,便就要罵。張亢心裏麵忍不住道:“要麽說聖人天真呢!就這麽幫玩意兒,靠仁義道德能教化了他們?這個難度不次於登天!”張亢不耐煩聽他們講,把剩下的豆兒水吃盡了,自會了鈔,頂著個日頭便要出門兒。


  因他要走,便有一個走過來攔住,長揖到地,口裏麵便問張亢道:“學生早聞公壽之才,今日遠來不易,尚未討教,公壽如何倉促要走!公屢次上書,言語雖多,隻不過公壽所言,皆是空論,你若做出這幾樣事情來,我便認同附和你。


  第一:你說服元昊,莫來侵犯;

  第二:你說服賊寇,莫滋亂擾民;


  第三:你說與天公,莫生災難;

  第四:你說與奸臣,勸他盡忠向善;

  第五:你說與官家,將庫裏的錢分開來,叫眾人不耕也吃粟,不織也穿衣。若這五等事公皆做得,學生們甘心拜服,如何?以公之才,五項不過是區區小事。公壽也莫要說此等事情與你無幹,公若不管,則楊朱有後矣!”


  話剛說完,又有一個人站起來道:“公壽屢次上書言戰,自然對戰事感悟頗深,那些難題,必然已有了解決之法。在下就請教一件事:俺們已失了十六州,戰馬缺少。又沒有長城可做屏蔽,這種情況下如何致勝?學生愚鈍,實在不知道如何贏。公壽既然上書言戰,難道有法子變出來戰馬?還望賜教!”


  因這個話兒,旁邊有起哄的跟著道:“這有甚難?你沒看見公壽拴在外麵的騾子?他騎著到了戰場上,把敵軍的戰馬的勾引過來,這事兒不就解決了麽!”話還沒說完呢,立刻引來哄堂的大笑。


  張亢指著後麵的先笑道:“兒童若是父母不教,過在父母,一把胡子了一事無成,仍怪家境,就可笑了。若隻等安排妥當了才能做,驢牛也做得了宰相事,倒費爾等唇舌鼓噪!”言畢又指著頭一個道:“此事極易:公出門左轉,二百步可到西街。在下與你一丸瞌睡藥,片刻便可去大槐安國。此地無災無難,公可做駙馬,公富貴無雙,公平安到老。”


  店內客人聽了這話,一哄又笑了。張亢遂道:“昔日太祖有詩雲:‘未離海底千山墨,才到中天萬國明’。深水之鱉,藏頭膝間,如何得知日月之光!似你等腹胎之識,無智揣度天地之人,我大道不孤,不需要群兒認同附和!”


  茶肆裏麵,有一個聽見這話兒大笑,附和言道:“此喻甚妙。”先去指著眾人道:“腹中之胎,寄宿於人,不能獨活,受父母所養而理所當然。雖有耳目不能視聽,據擁方寸以為廣有,手舞足蹈不行半步。無智無識,心無衡量,唯主是從。棄之不忍,攜之則累。


  你等看雖類人,實無存世之能,手足不勞而令人供養,躲在身後令他人廝殺,求若不得則加以罪名。不成則咒天怨地,嚎哭欲回胎中。不恁地時,如何方才命張亢五項。”眾人聽了皆怒道:“這鳥廝是哪裏冒出來的,難道和張亢是同夥麽?!”


  話尚未完,那人複又指著張亢道:“天地之人,獨存於世,有識有斷,可言可走,上不飛天,下不遁地,冒風雨侵寒暑,奔波勞碌飼皮肉。不得功名殷勤盼,得了功名戀故園。積攢金銀過萬貫,俄而時至一旦傾。終身役役,也不過做些無用之功。”


  眾人都道:“比你如何?”那人遂道:“吾宇宙一魂,遊於變化之中,不生不滅,無父母之體所拘,不為庸俗頭腦所知。動隨心念,來去自如。與星辰為友、日月為伴,歲月不老而翱翔自得,不與你等朝生夕死之類為伍。”


  本待今日要為難張亢,誰成想張亢在這裏竟有同夥,突然走出來講了一大篇,將這話頭攪歪了,反將眾人罵了一頓。氣不過跳起來理論時,那廝不與眾人爭辯,自己拔腿兒就走了,一麵走嘴裏還唱道:“遊江河,涉山川,尋仙訪道學問禪。下士多聞多不信,上士一覺了自然。”


  經了這件事之後,張亢忍不住去思考於今的文壇:是什麽時候,讀了點文字道理的人,習慣用懷疑和嘲諷來評價世事。故意曲解、歪曲別人的原意,設一個圈套,把人引入他的埋伏,然後就可以率軍來打。


  至於他們所談論的,跟義正辭嚴沒什麽關係,更算不上什麽犯顏直諫,是不是針砭時弊、切中要害,全不重要,重要是藉此展示了他的辯術高超,以巧舌如簧而引以為豪,以牙尖嘴利而得意洋洋。若沒一個對手,才能展示不出來,豈不是讓人技癢難耐。


  話說張亢在路上走了多日,迤邐已進汴梁城內。到的時候天色已晚,家家戶戶已開始掌燈,處處都是燈火通明。張亢趕了足一路,乏累得緊,先去尋個腳店住下,飯也不吃,當夜直接就睡了。


  隻因第二日正是十五,張亢一早爬起來,將文章抄做十數篇,去身邊藏了,然後又打聽白礬樓。店主人便道:“客人出了門往北拐,一問都知道。白礬樓就在東華門門外,靠禦街北麵的便是。”張亢聽了,自道了謝,尋路去了。


  昨夜到了倒頭便睡,早起又沒吃點心,如今肚裏餓的緊了。因趕時辰,張亢街上買了兩個饅頭,一頭走,一頭將饅頭吃了。待他吃完,正巧走到禦街北頭。


  張亢見時,那北頭果是白礬樓,樓前紮了彩棚歡門,紅杈子前正賣點心。張亢尋量酒打聽了,果然初一、十五有文士過來,才剛已經來了許多人,正在四樓右手第三間閣裏等著。張亢打聽了這個信,徑直便去。


  這邊張亢上了樓,尋到第三間濟楚閣時,果然已有六七個人了。眾人已習慣了陌生人來訪,因此見他進來的時候,並不奇怪,仍舊講些新詞舊曲,說一些《蘭亭》之優雅、《祭侄》之悲壯、《寒食》之憂怨,還有各地泉水烹茶的話。


  張亢自己找了個座兒,毫不客氣得就過去坐了,將袖中文章又拿出來,細細推敲研讀了一遍,沒甚麽紕漏,肚裏也就放下心來。


  這個時候人已經漸多,時機已到,張亢遂去高處立了,清了嗓音,口內言道:“不才是南京應天府推官,姓張,字公壽,名諱就喚作張亢。”有人聽見了這個名兒,便問他道:“公壽的名諱,莫不是取自於韓愈的《送窮文》:‘矯矯亢亢,惡圓喜方’?”說畢還與人議論道:“看他這麵相,確實是一個剛直的,有些韓文公風骨呢。”


  說起來這事兒,張亢的兄長喚做張奎,按照其父張餘慶的本意,張亢應該起起名叫張壁,希翼哥兩個將來以名章傳名於世。怎奈事情不湊巧,族中已有人叫張壁了,隻好又改成了張亢了。既然有人這麽問,張亢也就含混著答應。


  接著張亢又繼續道:“今日來此,且喜得見東京才俊。就當下變法這件事兒,不才寫得文章一篇,有意分享,還望諸公能不吝賜教。”


  張亢說畢,就從高台上跳下來,將袖裏的文章拿出來,與眾人一一分來看,口裏麵也一點沒閑著,講得全都是國家大事:如何正官,如何固邦;如何馭狄,如何嚴武。從貢賦鹽鐵到水陸商要,從輕重之術到蕃貨市貿,一似新母薦兒一般滔滔不絕得講開來,一時間根本就刹不住車兒。


  張亢自己說得高興,嘴巴一點兒停不下,講得紅光滿麵的,不曉得許多人已經在打瞌睡了。幸喜得這是一班斯文人,就算是厭煩張亢這廝,也不好貿然開口打斷。若不巧撞上粗魯的,隻怕此時已動了手了。


  眾人等了很多時,張亢仍舊興致不減,口內繼續說話道:“蕃人商貨悉仰於我,禁其私賣,將對蕃貨貿統一官營,以輕重之術虛其府庫。不規製時,難免有商賈發國難財,卻衰了國家的府庫…”


  本來張亢出來的時候,眾人心裏麵認為說,這張亢長得高大壯碩,雖然不俊,倒像個邊塞詩人的模樣。他寫的詩、詞,大概像高適、王昌齡、 岑參 、李賀、李益、楊炯、陳子昂之類的風格,找個嗓音悲壯的一唱,可能還真有一番韻味!

  誰知道這廝既沒有詩,也沒有詞,文章也寫得讓人半懂不懂的。上去之後,滔滔不絕講了一通什麽貢賦鹽鐵、水陸商要,這些東西,眾人聽得吃力不說,也不耐煩聽。


  沉悶之中,終於有個人憋不住,開口詢問張亢道:“我見公壽青春年少,何以做得大府推官?”張亢回道:“此不奇怪。我不過將你等笙歌醉眠、花前月下的空閑,用在了讀書進學上。”


  因這個話兒,眾人似乎被冒犯了,把張亢的字卷拿在手上,都竊竊私語,一時間無一個接話的。張亢終於發話畢,遂坐下了,自將茶來呷一口,就等別人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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