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殷水縣兄弟議事
還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眼看那孔源撒腿兒跑了。眾人因為不滿意,索性提了木棒、石塊,追到孔源的家門口,大聲叫喊,將他家黑漆門搗得全是白點,一麵大聲罵他道:“似你這等無知稱潔白,愚蠢讚仁厚之輩,也敢出來顛倒黑白、蠱惑學子,欺負陳州無人麽!你別縮在家裏麵躲著,敢出來與俺們繼續辯麽!”
孔源素日不通世故,成日價不顧人情大談道德,意思要白占別人的便宜,因此上許多人都厭惡他,今番這廝攤上事兒,陳州的學界,沒一個出來幫他說話的。
書呆子總是氣性大,學生們鬧了孔源仍不解氣,連夜又聚集了陳州書院的百十名學子,聯名便要上書與待製,列了陳州大小官吏的十條罪狀,都放言道:“人誰無死,彼等豈能殺我兩次!”
之前的時候,也曾經有人揭發過陳州的知州餘深,上頭總是回複說:“經查確有不足之處,近期便對他監查指引,如若不改,則按刑律繩之以法。”
眾人不滿意再告道:“之前就有多人上告,知州從來沒改過,更無意去改。治人者遭人包庇橫行無忌,治於人者豈能有性命?願相公指點明路以求生!”等眾人這麽說話的時候,上頭便就沒了動靜,消息便渺如黃鶴了。
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今番鬧到了這步田地,領頭的那幾個學子,已經沒有了回頭之路。三十一人結盟立誓,前者死則後者繼,這案抵死要告。這件事情一出來,大小官吏都驚得冒汗,果然這廝們合該餓殺。
不容易在州衙安撫、警告之後,又有包待製出麵說話,管保給眾人一個交代,學子鬧事的這件事兒,總算是慢慢平息了下來。因為孔源這廝的文章,陳州如今又多了個暗語,去瓦子不叫去瓦子,一律都改叫“學道德”了。
這日清早,長史鍾翰那個廝,因一件事情來找待製。怎奈待製廳裏麵有客人,鍾翰又不敢去打擾,隻好立在門首那暫等。正等著間,趙詢忽然從外麵回來,見了鍾翰候在這裏,喝守衛道:“長史來見,怎地不報!”
鍾翰連忙搖手道:“指揮休怪,是下官見待製正忙著,叫不要報,卻不幹他們不報的事兒。”聽畢趙詢便笑了,急忙招呼鍾翰道:“長史又不是外人,別站著等,咱們到書房裏坐坐去。”
因這個話兒,鍾翰便跟著趙詢一塊兒,同過去書房坐下了。這邊趙詢先開口道:“長史今天有空過來,州衙這幾日不忙麽?”鍾翰便道:“災年事多,又趕上個案子,怎麽不忙?我看包待製為了賑災,你們這邊也沒閑著。”
說著鍾翰又問一句道:“指揮才剛從外麵回來,這是去下麵暗訪了?不是我說,有人時不時去看著,底下人做事便不敢敷衍。”趙詢遂就笑了道:“在下是粗人,哪兒知道什麽‘暗訪’不‘暗訪’的。跟著待製沒別的能耐,隻不過幫忙維持個秩序罷了。”
兩個人坐下了不一會兒,門外又有人過來,說有要事要稟。趙詢叫鍾翰略坐一坐,自己立刻站起來,到門首跟那人說話去了。
鍾翰坐在那椅子上,隨便吃了一口茶,眼睛又往四處看。正打量時,忽然見桌角上微露一物。鍾翰好奇,趁著趙詢沒回來,掀開來看時,心下一喜。原來此物不是別的,正是待製用來考眾官的命題答對。
鍾長史是個聰明人,有丁謂“文字累數千百言,一覽輒誦”的本事,趁這個機會,將考題暗暗地記下了。趙詢在外頭,統共就說了兩句話,事完立刻就轉回身來,斷不會生疑。這邊廂鍾翰已經將滿滿兩大篇考題記得熟了,推說有事,不多打擾,急匆匆地就出門走了。
這個時候的包待製,正在那接待學生的首領。按照學生們長久以來的看法,所有過來放賑的官員,都跟知州是一條藤,全不可靠。因此對於包待製,他們也覺得不太可靠,對他的承諾半信半疑的。
對此待製便笑了道:“如今放賑那一邊,仍需要人手。若學子們好奇,大可以一塊兒加入進來,一則幫忙,二則監督,你們都敢過來麽?”既然包待製都這麽說了,學生們有什麽不敢的!
當下首領們問了待製十班的人馬,一共需要多少人,賬目是怎麽記錄的,去了之後做什麽。待製便道:“到了那裏聽安排,什麽事都做。真去了一天管兩頓飯,俸祿什麽是沒有的。”
隻要能試出待製是賢良還是貪瀆,是否為陳州真做事,別說一天管兩頓飯,一頓飯不管眾人也去!兩邊商議好之後,學生的首領便告退,回去招呼人馬幫忙去了。等到那班學生們走了,待製把趙詢叫過來,說話便道:“前番你打聽任秋穀,事問得如何?”
趙詢於是回話道:“可煞作怪!平常的時候,街坊鄰居們見了官司,怕惹禍上身,多推不知,或者見了人幹脆避開。今次這事兒卻不同,我還沒問呢,便有好幾個主動過來,滔滔不絕地講起來,言辭好似準備好的,齊道他不好。我見他們家房屋擺設,不像是飛揚跋扈的人家,兩口兒未必不結交人。這些人全都眾口一詞,隻怕是事先有人串通。”
待製又問:“如今的任家,還有其他的什麽人麽?”趙詢回道:“餘下的隻剩了幾個老仆,回鄉去了。一個主管喚作周保,任家大小的事務。都經過他手,此人的祖籍正是殷水。末將安排人正在察訪,如今仍沒有他的消息。”
待製便道:“今天來的這一幫學生,也提起了這個任秋穀,這一件案子仍需要詳查。還有一件:殷水那邊來信說,趙指揮認得了一個叫周全的,住在殷水城外十裏處的小周莊,這人先前在陳數的店鋪裏做主管,手上有幾件陳數的罪證。因怕報複,不敢出頭。既如此時,你親自率人去莊上接他,務必護得他周全。”那趙詢聽著待製這話兒,立刻去安排人馬要走。
卻說那殷水的周主管,聽了趙晨那一番說辭後,被說的心動,正待將證據交與趙晨,想了想卻又不放心,心裏麵思道:“即便有證據,上頭做事,一向也隻是要大事化小平息事端,哪裏好做!這件事情關係太大,輕易出頭了不好。”心頭思量了三五回,到最後隻推證據不在殷水,便辭了趙晨先回莊了。
之前的時候,為了堵住周全的嘴,陳數給了一百兩。待不接時怕他疑心,周全便接了,這錢一文沒敢動,都放在自家的地窖裏藏著。回來的時候,周全先去看了看地窖的門,重掩上土。
周主管一個人在家裏想了半夜,外頭老鴉一遍遍叫,吵得主管愈睡不著。主管索性爬起來,將一應字據將布包裹了,抱在懷裏一遍遍看,心裏翻來覆去地琢磨。
正思量間,隻聽外頭有人叩門。這動靜令周主管心頭登時一緊,急忙將布包找地方藏了,吹熄了燈,悄悄去門口又聽了會兒,此時又有幾聲叩門的聲音。主管遂問一聲道:“是誰在外麵?”
隻聽見一個聲音道:“哥哥,是我。”這聲兒卻熟,此不是別人,正是自家的兄弟周保。周全趕緊推開門,讓兄弟進來,又將眼看一看周圍後,飛也似的忙栓了門。看兄弟時,這周保並不似往常的打扮,若是在街上看見了,第一眼根本認不出來。
周全口裏麵詢問道:“二哥,你怎地半夜三更偷偷地來?倒來嚇我!”周保便道:“哥哥,便是我也說不得!如今來了個包待製,你可知道?”主管便道:“殷水這裏也有放賑,哪個不知?”周保又道:“任家兩口兒都死絕了,他們為了查案子,好幾撥人都要抓我,隻怕在陳州住不得,因此來家。”
兩個人說著話兒進了屋,周全點燈,去廚下收拾了幾碗麵來,招呼兄弟吃茶飯。周全把麵接過來,吃得狼吐虎咽的。當下兩人說話起來,周全遂將與趙晨的一番話說了,要問兄弟討一個主意。
周保聽見這個話兒,放下筷子接過來包裹,在燈底下一樣一樣細看了一遍,便低聲道:“哥哥,這些字據確有用處。這件事情,不必你出頭,你放寬心交給我。我被他們捉住了,也是一個粉身碎骨,不如來他個魚死網破!把證據交與包待製,我這條命或許能活。”
周全便道:“二哥,休恁地說。咱們都是同胞的兄弟,死便同死,活便同活。哥哥我雖然不惹是非,事到了頭上俺也不怕!”
事不宜遲,當即就安排。殷水與周全一塊的,一共能有四五個人,都是先前與陳數做事的,手上有陳數的各樣證據,都不滿他。既然兩個打定了主意,把眾人都叫上更穩妥。天不亮兩個便就出了村,周全領著召齊了人,在一處列了陳數官商勾結的許多條罪狀,安排好了要回陳州。
才待開拔,那邊周全言說道:“這事恁大,就這麽過去心裏不牢。按我的意思,不如說與趙指揮,央他相幫。”周保便道:“趙晨一個雖然好,怎敢說底下的人都是好的?但有一個人露出去風聲,我們幾個死無葬地。”殷水這裏不宜久留,眾人急忙往陳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