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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暗訪陳州

  這個時候斜陽西下,晚風吹過,樹葉沙響,遠遠有老婦哭兒之聲傳來。不知道哪一家死了人,有歌郎振著鈴唱道:“日輪平西你歸去,未審靈魂歸何方?”


  三個人正走到府衙的前麵,看著那些排隊的領賑。趙詢似乎發現了什麽,突然指著一個道:“這人麵熟,這不是早上領賑的那個麽!怎麽一天領了兩遍?”後麵兩個人聽見這話兒,順手看去,可不是怎地?趙詢手指的那個人,正是早上眾人路過的時候,看見的那個!那個廝額頭上老大的一搭朱砂記,在人群裏麵十分顯眼,因此認得。


  三個立住腳看時,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見眾人排隊,他手裏便拎著一個瓦罐,也跟著排隊過來領。尚未站穩,忽然有人推他道:“撮鳥猢猻,哪裏來的毛崽子,也敢來阻老爺的道路!”小孩子吃他推個蹼辣,把個罐兒跌得粉碎。因怕回去要挨打,小孩子張口便哭了。


  那大漢當麵欺負人,趙詢哪裏忍得住?直接上前去,劈領揪住那廝要打。旁邊的趙晨走過去,將小孩子從地上拉起來,替他拍淨了泥土。


  這邊包拯喝退趙詢,問那人道:“賑米是朝廷發放的,人人領得,你如何出來阻擾?”眾人聽見他們的口音,不是本處的土人。又見趙晨、趙詢兩個的模樣,不敢十分言語放肆,隻口內道:“眼見你三個是外鄉的蠻子,不省得了!俺們排隊了一整天,也才掙了二十文。再擠過人來,卻不是要大家都喝西北風!”


  包拯三個不明白,口內問道:“甚麽是一天二十文?”有人便就解釋道:“你這員外省得甚麽!庫裏的米真散與你,剩下老鼠,卻不是叫相公們喝西北風?!哪有這樣好的事!我們是使錢雇來的,這米隻是過過手,過了巷口再倒回去。有專門的公人看在那裏,你若不還,管保揭下你三層皮。”


  推人的那個不平道:“老爺五文錢一遍,見了相公還得磕頭,還得跟著喊口號,今日才賺了十五文。再擠過人來,還賺個屁!卻不是攪擾老爺的道路!”眾人都一疊聲跟著道:“這裏人已夠多了,我們尚且不夠分,莫再添人。”當下鬧了這一場,三個人把話兒都聽在耳裏。


  等到尋路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漸晚。三個早已肚中饑了,隨便在路邊尋了家店,就進去坐了。包拯坐了主位,二趙打橫,一並都坐下了,喚過賣造幾碗飯來吃。那過賣聽他們是外地的口音,遂叫一聲道:“客官且容小人先說,俺這陳州不比別處,飯食都貴,一個糙米需二十文,別處還有賣精米的,更是要價四十文。事先說好,免得到時候客人爭競。”


  三個驚道:“你這卻是甚麽道理?!如何賣的這般貴!”過賣便道:“客官休怨這裏貴,便是走遍了陳州城,也都是得要這個價。我們本也不願索價高,怎奈米沒有便宜的。我們這裏賣米的,都是本州陳二官人的買賣,一鬥米要賣三貫錢,別家又沒有米能賣。”


  坐著的一個便問道:“陳二官人是甚麽人?這般高價,城中的百姓怎麽過?”過賣便道:“陳二官人與朝中有親,哪個曉得!因沒活路,多有出去做盜賊的。”說到這時,過賣便低聲告訴道:“其實不瞞客人說,那些做盜賊私賣的米,也比他們索價低!趕上這麽個世道,能活到明年的那就算好的!”


  說話間三人要了幾碗糙米,再加一個青菜上來。趁這個空,免不了商議才剛的事。趙晨便道:“這些人弄假得不明白。他把庫裏的糧賑出去,等朝廷的賑糧過來了,再重新補上,也算個功勞。如何卻花錢將米放出去,再收上來?白忙一場,這麽多人排下來,這花費一天也不算少。若是叫人查出來,這罪可不輕!”


  趙詢亦道:“才剛過賣過來說,全城的米都在陳二官人一家買,細算下來,這數不少!也不知他從哪裏運來。”


  說話的空檔,過賣已將飯搬了來。眾人看時,果是糙米。趙晨、趙詢都吃不下,都放了筷子在小聲嘀咕。過賣便勸告他們道:“客官休怨,有飽肚的已經是好的了,眼見這偌大的陳州城,多少人連這糙米都無錢買!”


  這時節門首來了班乞討的,看他們的模樣,說不得鳩形鴿麵,鶉衣百結。趙晨、趙詢嫌棄的飯食,他們老遠兒在眼巴巴看著,口裏麵還念叨著“行行好”、“可憐可憐”之類的話兒。小二哥好心,出來倒了幾碗湯,與眾人吃。年紀小的見了有飯,眼巴巴看,早已饞得口水流。


  三個哪裏吃得下,早停了箸了。不等包待製示意呢,趙詢已經跳起來,把幾碗飯全都搬出來要分,口裏麵問店家借幾個碗。眾人怕髒了人家的碗,急忙拿出自己的碗來,排著隊等接。挨個給他們撥了些,隻一會兒就分盡了。另一頭趙晨幫著過賣在分湯,包待製從身邊取出些錢來,叫小二哥再去熬些粥來,好散與眾人。


  人群裏一疊聲得道:“好人呐,俺們是遇上好心的財主了,願佛祖保佑你一世平安!”、“謝謝好人”、“老員外做這些功德事,以後一定能長命百命!”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接過碗裏的飯之後,沒急著吃,先撩起衣襟來擦眼淚。待製遂就告訴道:“老哥隻管放心吃,後麵還有呢!”


  一個丫頭捧著粥碗,卻又不吃。問她則道:“要留著家去給爹爹吃。”待製遂道:“好孩子。你先吃了,爺爺另有給爹爹的。”因這個話兒,有人便偷偷告訴待製道:“丫頭的爹爹在路上沒了,要吃也隻好燒香祭拜。”


  當下說了一陣話,包拯遂問眾人道:“你們都是從哪裏來的?鄉裏麵如今怎樣了?”有人便道:“俺們都是殷水縣農戶,趕上災年,又來盜賊,先前縣裏治渠時,各村都要出錢、出糧。俺們欠下這債務,趕上了災年,衙門裏每每又來人討債,直逼得人沒有活路了。


  開頭官府不許走,說要來賑濟,俺們等了許多時,終於等到賑濟下來,哪裏知他將些破綿爛絮來分派,又不當吃,頂甚麽用!平白又餓死許多人。若知道是這樣,俺們早就出來了。”


  眾人幾碗粥下肚,臉上泛了些活氣,七嘴八舌都來說話,口內訴苦。說來也恁晦氣:本來去年旱了一年,到秋又鬧一場蝗蟲,今年一看麥苗好,心裏都有些暗喜。誰想刮了一春的風,雨雲都被它吹走了,整春沒下了一滴雨。一直旱到了五月中,井裏、河裏都枯幹了,樹葉看著也落光了。雨也求了,魃也除了,就是不下,各村為了爭水廝打,都有幾起打死人的。


  這麥耽誤了拔節、抽穗,夏糧自然沒收成,這麽個旱法,眼看著蝗災又起來了。這一批蝗蟲從西麵飛過來,擦著南頓、西華的邊兒,把殷水縣的禾苗給吃了大半,許多戶直接就顆粒無收。


  一直旱到了六月底,老天這雨終於下來,都尋思這回秋糧能救命,誰成想瓢潑大雨一旦落下便停不住,水沒處淌,莊稼都泡爛在泥裏。趕上天災,顆粒不收,盜賊們又跟著出來搗亂。強人們尚且可以躲著走,爭耐米都賣得貴,卻避不開,倒比山上的強人更可恨些。


  那邊趙詢問他便道:“不是說朝廷有幾起放賑的麽?你們不滿,怎地不告?”眾人都道:“哥哥休提這個話兒,俺們怎麽不願告?眼見他們和本地衙門的那些人,稱兄道弟的,在一處吃酒,倒能來替俺們說話!隻怕這狀告不成,俺們倒先沒了性命!”當下眾人議論一通,包拯都聽在耳內,麵色沉重,久無言語。


  眾人正在議論間,忽然聽街上有人吵嚷,一幫軍士正往這趕來。趙晨、趙詢出去瞧時,眾人嘴裏麵著急了道:“了不得,衙門又過來攆人了!咱們趁早找地方避開,免得挨打。”待製遂就告訴道:“老人家,不要害怕,他們應該是找我的。”


  正說著間,那頭趙晨已回來了。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趙晨手下的兩個軍官,引了數十個軍士,正在尋人。原來呂琳使人送過來書信,他兩個因見待製不回,就親自出來尋找了。


  當下碰了待製的麵兒,這兩個將話兒說明白了。包拯遂叫他們先回,回頭又與眾人道:“如今城中有五處放賑,你們可知道?”眾人言語便道:“這事小人們也知道,隻是有人不讓去。”


  包拯便道:“如今我來了,專管這事。你們回去說與鄉裏,來日卯時隻管都去。”剛才的時候,眾人見了過來的這一撥軍士,恐又來攆,有些害怕。如今看來,卻是來尋這與眾人施粥的員外,遂放心下來。


  見這些軍士的言語神態,對這個員外甚恭敬,他的言語八分可信。又有人說,這長須員外是從京裏過來的大官,主管放賑,還陳州的官兒都怕他,心中更喜,遂將言語四處傳揚,隻等賑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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