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密州之亂
因為昨夜散的遲了,第二天肖潛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中天了。突然間外麵議論紛紛,都在傳沂州王倫之事,說這個廝數日前殺了巡檢朱進,已占據沂州起事了。現如今非但是唐巡檢連夜率人馬趕過去平叛,早上的時候,連楊巍也一並被調走了。
聽見這個,肖潛心裏麵突然一緊:好在當初沒有聽了他們的話,去了沂州。倘若那時候真去了,到現在是生是死還不知呢,這件事想起來就有些令人後怕。
沂州與密州之間的距離,說遠也不遠,因此上沂州突然出了這事,密州這邊合城上下,也都跟著人心惶惶。密州屬挨著沂州近的鎮甸,害怕能被亂兵波及,都爭先恐後搬來城裏投親靠友。有不少人親友故舊在沂州的,得知這事兒心中焦急,著急忙慌得打聽消息。
肖潛這廝,他也有親弟在沂州,得知這事他也著急,也慌忙打聽。然而如今這個情勢,給錢再多,誰肯出去替他打聽?誰不知命比錢貴呢。
因有戰亂,流民太多,城裏麵滋事鬧亂的不計其數。武將多數已去平叛了,密州成剩下的多是些文官。上麵有令,眾官必須逐一排查進來的流民,嚴禁眾人聚集械鬥,更防有沂州那邊的奸細,趁著這亂混入城來。
因人手不夠,這幾日肖潛也被調過去借用,管問那些進城的流民,以及街頭械鬥的事兒。對肖推官來說,流民都窮得叮當響,在他們身上賺不著銀子。
管械鬥械鬥的這個差事,油水倒不少:一來因為沂州亂了,城中進來了大批的流民,搞得人心惶惶的,商賈立刻趁機哄抬糧價,城中的糧價不斷攀高。市井百姓為了買糧,經常跟他們打起來。隻要給上麵留足了銀子,這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也就也不太管。
還有些窮漢身上沒錢,為了吃飯,也開始三五個人聚集成堆兒,破開路邊店家的門窗,鑽進去劫掠、搶奪的。對這些上麵卻不敢放鬆,隻要碰上了立刻就捉。
肖潛帶著幾十個土兵,到處捉人。牢裏一下子就塞得滿了,關不過來,到後來幹脆就使錢就放。才幾天密州就變成了另一幅模樣,誰能料到。
這一日肖潛出來得早了,身上穿著一件便衣,坐在茶坊裏喝茶等人。眼見周圍無人的時候,從門外溜進來一個漢子,手裏麵提個一個麻包,鬼鬼祟祟湊過來道:“官人麵熟,要好貨不?俺這裏有幾件上好的衣服,三百文一件就能賣!”
說話的工夫兒,那人從麻包裏掏出來衣服,有青緞灰鼠的皮襖,有蔥綠盤金的錦裙,還有白紗的褙子,肖推官看著東西道:“都是些新的沒穿的,怎麽你賣得這麽便宜?是真的麽?從哪兒來的?”
那人立刻得意了道:“官人不知:俺兄弟幾個人做買賣,他們去收,我出來賣!東西全都是正經貨!假的包賠!”
肖推官道:“照這麽說,我要一件緙絲銀鼠襖,你那裏有麽?”那人猶豫了一番後,遂近來附耳低聲道:“其實不瞞官人說,俺們的東西,是從王家店鋪子裏弄來的。他們家遭了一次搶,已經把門、窗都訂上了,不太好弄了。你先付點錢預定上,等俺們下次得手了再說。保準下一次不失信!這幾件沒有要的麽?”
肖推官道:“一會兒有幾個兄弟來找我,你略等等,他們興許要你的貨。”聽見這話,那人立刻欣喜了道:“怪不得我今天出門的時候,碰著個喜鵲在頭頂上叫呢!果然碰上個有緣分的!”
肖推官道:“我看你麵生,也是密州本地人麽?還是從沂州剛過來的?”那人便道:“俺們前幾日從沂州過來,密州這也有幾個兄弟。要不是他幾個陷在牢裏,需要俺花錢去救贖,這樣的好貨,誰舍得這麽便宜給你!”
正說著呢,十幾個土兵突然進來,賣貨了見了以為要拿他,撒腿要逃,立刻被眾人給摁住了。肖推官提起來麻包道:“把這人給我帶回去鎖了,前日王家失竊的案子,如今破了,還有這自投羅網的,什麽世道!”因為被拿,那人白睜著一雙眼,可憐巴巴地跟眾人走了。
下午又開始料理械鬥。城南那邊才料理完,忽聽說城西又亂起來,肖潛急忙率領幾十個土兵,又趕去城西。城西這邊,鬧亂的是一夥沂州的流民,這班人仗著自己是見過大世麵的,十分不把這幾個差役、土兵放在眼裏,惹急了他們,索性連差役一塊都打。
眾人手上都是鋤頭、鐵鍬、木棒、鐵鏟,擀麵杖也有,燒火鉗也有,還有些拿磚瓦、泥塊的。才過了元旦,天氣仍冷。其中的一方為壯膽氣,以及區分自己人,故意赤膊,凍得鼻子都有些通紅,從口裏哈出來一些白氣。
眼看著兩邊已經排成了陣勢,對壘起來,有幾個已經擺出來擂台上打擂的架勢,兩隻腳跳跳躍躍的,隻等著衝鋒。
看見不好,遠遠地土兵朝他們喝了一聲,誰去聽他?眾人索性就開始衝鋒了。眼看著陣線已經推至近前,前麵人速度忽然一滯,後麵的著急往前麵來,登時雙方都擠在一處。眾人圍成了一個大圈,兩邊都打得直不起腰來。
漸漸地圓圈鬆散開,離開這圈,有不少在捉對廝殺了。有人將手中的木棒舉過頭頂,逮著一個就開始追,指望朝那廝的腦袋上來一下。有一個倒在地上抱著頭的,旁邊有一個去踢他頭,因站立不穩,踢出去自己反而倒了。有兩個人追著一個打的,也有雙方全都倒在地上,滾在一塊廝打的。
有人忙得不得了,來回得跑,不知道該幫哪一撥的。有人跪在一個抱頭的旁邊,把兩個拳頭打鐵掄錘也似砸在那人的脊梁上。有兩個人轉圈拉磨也似得奔跑,兩個人誰也打不著誰。還有人因為沒找著對手,在戰場上四處溜達著逛的。
就這麽場戰鬥,赤膊的那方,還有個穿著藍袍的人,在忙著到處指揮呢,不斷傳來大聲道:“早跟你說過要記得踢襠!”“打他,兩邊合圍!”“堵住那廝,別讓那泥鰍插空跑了!”
眼看已打得差不多了,藍袍的這邊指揮得當,已占了上風,他們這頭站著的人多。另一邊就剩下些蜷在地上抱著頭的了。肖潛將土兵排成個半圓,都拉個滿弓,喝令停手。
到這個時候,眾人才想起來還有土兵,然而人馬已經疲憊,沒辦法再戰,不得已隻好繳械降了。肖潛命土兵將眾人全都捉來,等回去了,一人給四十殺威棒,然後待審。鬧這麽大亂,這一回沒錢都別指望出來。方才穿藍袍指揮戰鬥的那個,數他喊得最響亮,錢得多要,不能白當了這個元帥。
過不多時,眾土兵已經將這班鬧亂的都捆縛好了,用索子將他們串起來,押著回去。那廝們依次經過肖潛的旁邊,一個個垂頭喪氣的。正在看時,才剛穿藍袍指揮戰場的那廝,正從肖潛的身邊走過,看見了肖潛,突然叫了一聲道:“這個不是我哥哥麽。”
肖潛聽見了這個話,急忙看時,卻見那廝不是別人,正是肖潛的親弟肖並。這廝如今改了模樣,不但學別人留起了胡須,頭發也一塊染成個赤色,亂糟糟蓬頭鬼也似的擋一隻眼,
乍一見時不大敢認。
此時兄弟兩個已相見了,眾人看在肖推官麵上,這回打架的這幫人,也就不關入大牢了。再加上眼乖的一求情,眾人登時就被放了。既然被免去了牢獄之災,兩邊打的也和好了,就都尊肖並為哥哥,趕著來拜。肖並為感眾人求情的恩,當場拉住土兵一塊,說要去請酒,說不得戰場又顛倒成了結拜地。
說話起來,原來這兩班打的人馬,一邊是以肖並為首的沂州人,另一邊倒是密州本地的,是城裏潑皮朱飛的伴當。兩家因為有一塊地,是先前密州本地的賣菜傭,聚在一塊賣菜的地方。
如今沂州人過來了,也開始販菜討生活,為招徠人,沂州這邊賣菜的價格,比本地人賣的便宜不少,因此得罪了密州的人,要趕這些沂州販菜的。沂州人因為不肯走,眾人湊錢雇了肖並,因此才鬧出來這場仗打。
朱飛因為一跤摔倒,頭頂被別人打出血來,不得已頂門上用布繃紮縛了數圈,在人叢裏麵陪著個笑臉兒,一口一個“推官哥哥”的叫。肖潛遂就說他道:“在咱們密州,欺行霸市的勾當,不能再做。”聽見這話,朱飛立刻回他道:“自然,自然,既然推官哥哥都發話了,便給小人十個腦袋,也不敢了。”
肖潛又罵肖並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夯貨!你來了密州,不先去找我,反倒與前輩們打將起來。若不是大家看我的麵上,你的性命還要不要!”
因肖潛罵,朱飛反過來勸他道:“這一回是小人們有眼無主有錯在先,不知道二郎是推官的兄弟。若早知道了,情願把位置讓與二郎。”聽見這話,肖潛拉著肖並一塊兒,又急忙推辭。今日因為有肖潛說合,酒席上又重新議了價,兩家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