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平爭鬥推官設計
肖推官這邊,將事情打聽明白了以後,並沒有去告訴楊巍的娘子,反而自己花了二十兩銀子,著本處耆長引著三五十個弓手,推說楊家村楊老漢犯了事情,用一條索子把他給鎖走了。
到不了半日,村裏各家就傳開了:楊六公今早上出去采買的時候,突然讓一班差役給拿了,拿人的時候,那廝們全都吵吵著說,沒有抓錯,是六公犯了案子了。可恨這楊巍的娘子歹毒,六公不過是嚇她一嚇,真個她就找了人來,先動了手了。
村裏人因為被官府拷了六公,急忙著人去打聽,眾人打聽的結論是:楊六公故意盜人墓田,按照大宋的律例,該杖一百。再加上毀損別人墓園的草木,按照大宋的律例,該判他關個二年半。
突然聽見了這個話兒,眾人還有些不相信,到第二日,村裏又來了一撥差役,到楊巍父母的墓碑跟前,把墓前麵的鬆柏一顆一顆得打量,記了些文字在簿子上,用來對證,看這個情形,村裏人沒法再不信了。
眾人見了急分辯道:“楊巍父母墓前的那些鬆柏,村裏麵孩子放牧的時候,不知道注意,牛羊時常去啃食,磕著碰著是難免的。六公之前也不過是說說,也沒真砍,怎麽能算在他頭上?”
既然村裏人這麽說,那頭官府自然有應對。讓村裏人說出來是哪些村童,差人一個個都喚過去質問。他們手裏麵拿一塊糖,口裏麵大多是這樣問:“你們村裏的楊六公,有沒有為墳地那些鬆柏樹,去與別人爭吵過?”“那些樹跟前有房麽?”
問到了最後,這些人告訴村童們道:“按照大宋的律例,墓園內樹木不讓毀損,但犯著的都要拿官去打。如今那些樹都驗著著傷痕,這些是你們放牛時弄的,還是楊六公老漢毀損的?”
鄉下的孩子沒見過世麵,看見個公人都嚇得哆嗦,更別說直接問話了。被他們這一通問下來,非但是毀損樹木不幹這些村童的事,反而是村童們一致都作證說,他們親眼看見了,毀損樹木這件事,這些全都是楊六公一個人幹的。有村童的證詞,差役們也立刻依話填寫了驗狀。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楊六公要吃官司這事,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了。為了救六公,村裏好幾個熱心的人,湊錢跑去牢裏麵探看,勸老漢趕快服一個軟,別再像以前那麽執拗。這些差役不好惹,免得馬上皮肉吃苦。
這個時候的楊六公,陷在牢裏麵,手上捧著一個破碗,同一班賊囚們鎖在一塊,被獄卒呼來喝去的,送飯送水的也供不上,過得那叫一個慘。別說什麽杖責一百、徒兩年刑這樣的話,單單聽一個別人挨打慘叫的聲音,就兩眼驚懼,嚇得渾身哆嗦起來,人早就慫了。
沒過來之前,眾人還怕六公執拗不聽勸,於今看來是白擔心了。這幾天莫說是殺威棒看得嚇人,就是半夜裏聽見殺豬,也唬得他心驚膽戰。這老頭子以後別說是讓他砍樹,薅草也不敢了。
既然六公已服軟了,村裏人急忙去耆長跟前求饒道:“六公一個老頭子,眼看著快要到七十歲,哪裏還有能耐砍樹?真沒有幹,先前不過說一聲耍。這一百杖若是打下去,隻怕老頭子當場就歸西了。”
因眾人哀求,耆長遂就說話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當初你們得罪了誰,心裏沒數?不說趕緊去當麵賠罪,倒來我這裏白費唇舌。”因這個話兒,眾人急忙去念薇跟前告訴說,房屋、樹木都不要了,這個官司也不打了,求娘子罷了這事吧。
念薇那頭事罷了容易,本來她也不想再糾纏。怎奈肖推官這裏不肯,必要罰錢,不能他們這樣就算了。不容易眾人湊足了銀兩,好話不知說了多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牢裏那頭才終於放人。
因這事上,鄰舍都佩服肖潛的能耐,忙向肖推官打聽說,怎麽勸的村裏人罷了。肖潛遂就告訴道:“無非是和他們講理。律法上明白寫著的,不準毀損墓園的草木。他們那一班村裏蠻子,再大他也大不過律法,如何好欺負烈士的遺孀呢。”
楊巍那頭雖沒有消息,並不確定就是死了。肖推官說出來“遺孀”這兩個字時,念薇本來有些不喜。當著左鄰右舍的麵兒,卻又不好反駁他什麽,由著肖潛一口一個“遺孀”得說了。
經了這事兒,肖潛經常拿著一些事由,動輒便跑來念薇這來,有時候是村裏的田畝有什麽買家,有時候是替念薇賣畫尋買主,有時候便是過節串門來送禮的。街坊鄰居們看見了都說,虧了李先生生在世的時候,收了這麽個好學生,這不人家就報恩來了?還有些知道底細的人,背地裏替念薇後悔說,當初娘子嫁人的時候,應該聽從父親的話,長輩們都是會看人的。
眼看又到了重陽節,肖潛借口“思念恩師”,並不回家,轉了個彎兒,跑來念薇的門上討茶。使女絮兒因見他來,遂就請他去廳上坐著,又上了茶,自己去後麵請娘子。
肖推官雖然這些時日幫忙了不少,大多是通過鄰居遞話,到家裏來卻是頭次。說不得一麵坐著吃茶,一麵打量房中的景致。但見:
香鴨霧重,屏帷秋涼,風過晶簾輕動。
檀椅細雕,花梨書案,菊插花囊綠定。
牆掛驚鴻舞,曲奏柘枝歌。
有薛濤拭汗,文君捧茶。
須臾珠簾掀開,使女絮兒扶著娘子,上前來胡亂道個萬福,看時便是念薇。今日看那楊娘子時,卻與往日有些不同:
螺黛淺,鴉黃輕,
行動萬種聘婷。
高髻巍峨襯步搖,
領巾香飄意斜傾。
膚若凝脂不勝衣,
淚光點點眸含情。
他這一看不要緊,登時把個肖推官看得呆了。肖潛呆怔了半晌,回頭給了絮兒五兩銀子,吩咐她道:“去南街替我買一套筆墨,隻去湯家店裏買,別的不要。”說畢將絮兒打發去了。
那頭推官見絮兒走了,口裏拿話兒便問道:“楊兄還沒有消息麽?如今他們村裏的人,還來鬧麽?”念薇遂道:“既然你提到這個了,有一件事我早想問了:我家的事情,你當初為何就私自做主,將六公扣去牢裏了呢?”
肖潛滿不在乎道:“我不過讓人去嚇他一嚇,又沒把他們怎麽樣。再者說凡事都需要恩威並施。你去調和了這麽久,村裏那這些人怎麽說?有進展麽?不這樣時,他們又如何肯讓步!”念薇回道:“現如今村裏的傳聞很不好,逼他們急了,什麽都說,何必去惹上這些麻煩。”
聽見念薇不念好兒,反倒要抱怨,肖潛將頭湊過來道:“傳聞算什麽,你又何必在乎那些?由他們說去。更何況他們的話,也不是毫無道理。”
肖推官一麵轉著茶杯,一麵觀察娘子的臉色,試探著道:“當初先生在世的時候,十分有意與你我做媒,你不肯聽,非要跟楊巍。當初若知道是這麽個結果,何必你白白走那些彎路,吃那些苦!”
話兒說到了這個份上,念薇幹脆說開了道:“有一句話,我早想說了。以前的幫忙,將來楊巍回來了,我讓他謝你。推官是有家室的人,總是這麽來回走動,不合禮數。以後還是不見吧。”說畢娘子不由分說,直接將肖潛送出門外。
自從從念薇家出來以後,一連數日,肖推官都悶悶不樂,一個人坐在酒肆裏吃酒。衙內的幫閑小張五見了,湊過來坐下,自顧斟上一杯酒,一仰脖飲了,問肖潛道:“怎麽推官這幾日不去點卯,卻在坐這裏吃悶酒。”
肖潛遂道:“我這幾日患了病症,需休養幾日。”聽見這話,小張五一口酒噴出來笑道:“推官莫要說笑,患了病了,更不該出來吃悶酒,莫不是跟家裏娘子口角了,找一個由頭躲出來了?”
肖潛一臉不屑道:“和那個女人,有什麽值得我口角的。”小張五立刻心領神會道:“莫不是與衙內患了一樣的病症?我這裏倒是有個藥方,推官吃了保準好:你去生藥鋪抓些酸棗仁加女貞子,牛膝、百合、合歡皮,吃上三劑,這病一準兒就好了!”
肖潛納悶了問道:“衙內患的是什麽病?”小張五道:“茶飯不進,夜不能寐,成天想東想西的,衙內患的是與相好的鬧了別扭的病了。”肖潛聽見了立刻笑道:“衙內的病有得醫,我這個病卻沒藥醫,隻能等死。”
小張五慣見風月的人,聽見推官抱怨這個,立刻出謀劃策道:“莫非是那個娘子不肯麽?聽我一言:捱光需講手段,打蛇需打三寸。功夫到時,鐵杵也能磨成針,沒有做不成的事。那娘子在家,不知道街坊鄰居的住著甚人?成日與哪些人來往,做些甚麽?”
肖潛遂就笑了道:“一個成日在家裏誦經念佛,與鄰裏少有往來的人,若換了你,這個三寸你怎麽打?”聽見肖潛這麽說,小張五終於確定了狀況,也就幫著出主意道:“識文斷字的娘子,眼界都高。不是她已經了卻了情欲,隻是凡人不中意。
她心裏怕是要阿難、韋馱的長相、紫微大帝的權勢,似觀音隨叫隨到,若如來諸般神通。更有那般好脾性,周到能幹勝文殊,忠心不二賽伽藍。見他人仇怒如密跡金剛,待自家寬恕如大肚彌勒。”
說了半天跟沒說一樣,肖潛聽了搖頭便笑。小張五又道:“神佛縱好,終是泥胎。怎比得活人知冷知熱?人心都是焐熱的,推官還需繼續再去,需慢慢地,莫要唬殺了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