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東京探消息
登州那邊,因為被蒙山賊寇劫了法場,搬空府庫,如何不嚇?除了與朝廷上報外,李知州慌忙寫信一封,報與恩相呂夷簡知曉。趙官家看了登州之事的劄子,次日在垂拱殿上朝的時候,免不了說起來登州之事,言語之中,很有些對夷簡不滿的意思。
朝堂裏麵,登州一事都傳遍了,百官沒一個不知道的。因又聽了遍官家的敘述,不少人裝作才剛剛知道,一個個大驚小怪的,膽小的臉色都嚇得白了。說話之間,官家詢問眾臣道:“不知諸位有何決斷?”
當下眾臣便議論起來,沸沸揚揚,亂做一團。隻是這些人所提的意見,都是蜻蜓點水的一般,根本就不能切中時弊。宰相呂夷簡直言道:“諸公之論,皆未言盡,不曾切中時弊。為大計上,諸公盡管放言而論,莫要顧忌。”
樞密夏竦上前諫道:“前次黑山賊人攻入陽武,今次蒙山賊眾人又攻打登州。群賊藐視朝廷,猖獗太甚,還望陛下撥軍去打。”
右諫言王素出班奏道:“蒙山賊寇,滋亂已久。究其源頭,皆因地方專心謀營,懶於政事;上官包庇黨羽,治事不力,滋生民亂,俟乞早治。”太常博士許晏奏道:“若論剿賊,地方上因為資銀短缺,人員、配備常有不足,又久疏操練,難能取勝,陛下可調東京精銳。”
右司諫王魁厲聲說道:“現如今西戎滋亂,王則麾下餘黨猶在。登州之事本來不大,是有心人為了鏟除異黨,故意誇大其詞、借故生事。依眾人之言,若陛下當真將精銳調走,京師空虛。那時遼、夏人馬再趁機打來,如之奈何?在微末事上大興幹戈,又攪動得地方上人心不穩。依臣之見,陛下可以選擇招安。”
一時間眾人已爭論起來,那些跟宰相走得近的,大多都一口咬定了說,登州之事,一切都是捕風捉影,癬疥之疾不足為慮。反對宰相的那一些,必要說登州之事不小,養虎早晚能成患,需要早治。
右正言歐陽修慷慨激昂,口內言道:“現如今群賊紛亂,一撥未滅,一撥又起。軍政不修、地方不治,皆宰相之過。呂坦夫為相十數年,百官中忤逆者即貶之,違逆者罷之,為謀私利,不任賢而專任親,專奪國權,脅製中外,哪個不懼?長久之計,唯有罷黜宰相,變法重修,才可安民。”
不說眾人議論紛紛,當真是唇槍舌戰。人多而爭,各懷私心,哪裏能公議出來個恰當主意!當日視朝,無果而散。
散朝才罷,晏殊、杜衍出了大殿,才待走時,有小黃門近前來請道:“二位相公暫且留步,官家專請。”二人聽了,自跟隨著去見官家。趙禎自在崇政殿內,此時正看範仲淹上表,上麵乃道:“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禍亂必生。”
趙禎看到這一句,正思量間,小黃門報晏殊、杜衍兩人已到,趙禎叫請。當下參拜已畢,便叫賜座,又命上茶。二人惶恐,連稱不敢。趙禎口內便笑道:“今天沒有其他的人,我三人君臣小聚,不必拘泥。”
兩人隨即去對麵坐了。趙禎說道:“方才朝上眾人之言,不知二位有何見解?二人言道:“區區山賊,調動西軍自不可取,歐陽修之言又太銳。依臣之見,不如命夏竦選擇西軍的良將,引禦營精兵前去攻打,則蒙山可破。至於所謂盜賊四起,軍政不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陛下可擢人日後慢慢治理。”
趙禎聽罷也就點頭,話頭又轉到政務上,議論了半晌,等晏、杜兩個人告辭走了,趙禎又命人召夏竦前來議事。
無一時夏竦來到,廝見已畢,立在階下。趙禎見了他笑道:“子喬進來,請坐奉茶。”夏竦謝畢,自過去坐了,因見趙禎麵色沉鬱,不敢開言。隻聽趙禎口內言道:“才剛朕出西華門,聽多人說,我軍羸弱不堪一擊,致使四處強賊生事,不滿在罵,不知子喬如何看待此事?”
夏竦聽了立起身言道:“回稟陛下,非臣不伐,實在是因為時機不到。當初契丹人在邊上大肆低價售賣青鹽,令國庫年損數十萬銀,為這事宋、遼兩家多番征戰,此時樹敵絕不可多,這是一。
我中國戰馬皆出於北方,出夏地者近四成,青鹽夏地又廣有。逼之太急,令遼、夏兩家聯合起來,一頭截斷了馬匹的來路,另又將價低之鹽一擁而至,如之奈何?”
趙禎歎口氣問道:“如公所說,該當如何?”夏竦遂道:“此事臣早已替官家安排過。慶州敗後,臣命楊秀去吐蕃結交唃廝囉,到如今我宋地購買的馬匹,八成出於吐蕃,此事可以不受製於夏人。臣又命龐籍在越州督辦鹽場,降同、華、耀、虢、解州、河中、永興、陝府八地鹽價,鹽情已緩。”
趙禎聽畢說他道:“英公有心,何不早說!”夏悚遂道:“國之大事,絕對不可以輕易示人,微臣挨罵倒在其次。”趙禎聽罷出言道:“早知子喬實心為國。朕有事托付,今日有子喬此言,我便放心。討伐蒙山眾賊一事,即刻便有詔書送至。”當下兩個說一會話,夏竦飲了茶隨即退了,沒多久便就領了詔令,自回去挑兵選將去了。
沒多久到處沸沸揚揚,說朝廷正在挑兵選將,不日便要撥西軍來打。蒙山鄧坤聽得消息,心中躊躇。軍師方平口內笑道:“哥哥勿憂,如今隻聽了這麽個傳言,又不知真實。等我引著兩個兄弟,親自去東京城走一遭看,或許就能想出個妙計。”
說不得方平收拾了行裝,引程慶、吳英這兩個頭領,到東京城去打探消息。當下三個人都打扮好了,方平戴了華陽頭巾,著一領邊皂沿邊紵絲錦袍,腰間茶褐帶,腳上方頭履,扮作一個大戶家主管的模樣。
程慶、吳英也一道收拾了,扮作兩個不成器的浮浪子弟,又引了十幾個能幹的小嘍羅,都裝成是幫閑,眾人一徑往東京城趕來。程慶、吳英這兩個,打扮得好個模樣:
一個棗紅底邊金線含春羅襖,頭上金圈玉鈿三叉冠,穿一雙青緞粉底小朝靴。手中垂玉檀香扇,累絲香囊垂流蘇。
一個鵝黃底牡丹紋暗花紗袍,上飾彩色琉璃珠。直角襆頭紅抹額,上有羊脂昆侖玉。搖一把俊俏風流名人扇,佩一把嵌寶玉把壓衣刀。
話須休煩,眾人在路上行了幾日,已近東京。這邊廂果然是個繁華熱鬧的好去處,但見那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眾人來到南薰門外,朝東麵望去,早看見一個大校場,東京人喚做“閱武廳”。
這個時候,眾軍正在校場競技,校場內紅旗招展,畫角聲鳴。校場外層層列了許多軍士,把守的身上都著了重甲。程慶遠遠得看了一會,這邊吳英問他道:“哥哥看了這麽久,想出來退敵的妙計了麽?”
程慶聞聽便笑了道:“妙計倒沒有,倒是發現了一個秘密:眼見這官家是個賣林檎的。隻把這個大周正的擺將出來叫人看。”聽了這話兒,眾人一哄都笑了。
南熏門外麵,有一個官正坐在那裏,旁邊守著幾十個軍士。方平把假文引取出來與軍士看了,口內便道:“小可東人是山東的富戶,因為家中人多爭吵,東人特叫小人引兩個小郎出來,到這大去處來做買賣。”
便有軍士在旁邊笑道:“量這兩個鳥廝,他們能省的甚麽買賣!到了東京這個去處,隻怕是肥肉掉進了油鍋裏,都剩了渣了。”程慶、吳英聽見這話,上來便要廝並,方平慌忙上前來勸。
吳英這邊還好些,一勸就罷了。程慶因為被摁住了手,仍不罷休,隻管朝軍士大聲道:“這鳥廝才剛說的是甚麽?再說一句聽聽!今天不打碎了他那牙,老爺就給他當個孫子!”眼看那軍士火已經起來,方平忙把錢拿出來散,又拉著程慶往城內去了。
一行人進得城去,往東便走。東京城裏麵,家中百十萬貫的人,多如牛毛,見方平這幾個外鄉的人,不人少都道:“可笑這幾個鄉下沒見識的村憨貨,沒幾日把錢花得盡了,怕就要哭著回鄉了。”看的人見了都搖一搖頭,自顧走了。
相國橋下麵,有武當山過來扮猴雜耍的,惹得眾人圍住在看。眼看著天色已經晚了,眾人在相國寺旁覓了個客店,當夜歇了。
次日早起,程慶、吳英便去打探,方平先去辦一些雜事。眾人商議了,至晚都到白礬樓會和。這白礬樓又喚作樊樓,供應三千家腳店沽酒,端的興盛。這樓又高,挨著禁院,遙望可見殿宇頂上的琉璃鴟吻。這時節燈火通明,人潮如鯽。出入有王孫公子,唱的是張祜柳郎。昔日有《鷓鴣天》一首,單道這樊樓好處:
城中酒樓高入天,烹龍煮鳳味肥鮮。王孫下馬聞香醉,一飲不惜費萬錢。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麵欄杆彩畫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