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安身之地
眾人聽張超講他一路上的事跡,聽到衛太公欺負人,把張超的渾家打死了,他們買通了官府,公堂上麵告不贏,都破口大罵。又聽到張超殺人滅口,都齊聲叫好。又聽見因為蔣四的老婆報信,馮都頭還有吳英一塊兒,把個張超給捉住了。為救人上,兩個人又怎麽糊弄土兵,眾人全都大笑起來。
就這麽簇擁著走到了灘上。一個伴當去解了纜,眾人上船,望砣磯島便行。在船上時,張超、吳英、竇振這三個,講了一路的槍棒,說的入巷,等回過神來已望見島了。
這個時候,前麵一個人駕著輕舟,口內歌道:“閑釣三兩尾,醉裏任泊船。東南西北憑它去,酣眠醒時日三竿。海上瀾風就明月,一天一水聊寄閑。養得泥丸盈腦髓,笑斬白龍乘鶴輕。功名利祿由他逐,且去瀛洲雲深處。”
聽了這唱的,船上好幾個評價道:“了不得,那個唱的必然是神仙!”再繼續看時,那條船飛也似的往前麵去了,眨眼之間已不見蹤影。竇振便就猜測道:“也可能是趕在夜黑之前,要去觀裏宿歇的客人。”
順著竇振手指的方向,張超、吳英兩個人看時,依稀見島上有一座大觀,規模不小,看樣子香火十分旺盛。竇振講起來這觀道:“這觀喚作‘三清觀’,觀主道號喚做‘玄樞子’,正是龍虎山正一天師“貞靜先生”的徒弟,做法甚是靈驗。漁人每常出海時,皆往拜祭。”
吳英立刻想起來道:“我聽說這代天師是晉時黃大仙轉世,碧眼雙瞳,是個在世的活神仙。”這個話兒許多人都知道,也跟著盡力誇獎了一番。
等到船隻將近靠岸,天色已晚,風來頗有寒意。月色透過雲層出來,照得海麵上波光粼粼。岸上的山石臨水聳立著,如怪影一般。從水麵上看時,島上頗有許多處光亮,好像是蓬萊仙境的一般。
等到靠岸下了船,到了島上,才發現這上麵十分熱鬧。一地裏行人往來穿梭,沿街叫賣的連綿不絕。因為島上有道觀的原因,有許多處賣紙馬香燭的商販。這一路上,竇振與吳英、張超講些此間的風俗地理,趣聞樂事,眾人聽得都捧腹大笑。
說話間竇振便問張超道:“張大哥,你也識得水性不曾?”張超便道:“掙紮數丈倒也無妨,到你這裏,你們可別把船給藏了,故意叫俺鳧水回去。”
竇振便道:“大哥可能是有所不知。俺們之所以使船出來,一來是用來接客人,二來是為了在水上捕魚。俺們在島上住久了的人,水性都好,遊起來比坐船可快多了,閑常來回可都是遊的!”看張超半信半疑的模樣,眾人忍不住都笑出聲來。
須臾到了,竇振在砣磯島上的這個住處,正是一個大院落,人口不少。見了竇振,不少人都慌忙行禮。見他回來,便有一撥管事、執事,有事要稟。
吳英為防打擾了主人,遂告訴道:“這幾日趕了許多路程,正自困倦。哥哥與俺們找一間房來,我們兩個去睡一睡。”竇振找了一個人,吩咐他道:“你先引二郎並這位張大哥去東廂裏麵歇一歇。”說畢又轉頭對二人道:“二位走了許多路程,暫歇一歇。待我料理完這些小事,就來相陪。”
兩個回房,說一會話,叫人取湯來先洗了手腳。洗完每個各取個布枕,抵足便睡。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外麵就有人過來喊了,說是竇振安排了筵席,過來相請,兩個就跟在後麵去了。看時,今夜安排的好筵席:
豬首整蒸,雞鴨取腿。天上飛的,有山雞鵪鶉。水中遊的,有各色魚鮮。山中跑的,有獐兒麅兒。田中長的,有山芋瓠瓜。花糕也似的牛肉,堆得盤滿。肉肥不膩的羊肉,裝得冒尖。說不盡蔥綠蒜香,蟹肥蝦紅。
紫貽貝殼薄肉厚,醬文蛤醇香撲鼻。細絲盤兔兒香且辣,薄皮包子裹鱔魚。乳炊羊肫嫩且脆,諸般果子蜜來煎。炙雞燠鴨顏色好,石髓羹湯慢火燉。更有數壇泥封酒,把與客人消千愁。
竇振見兩個人過來了,慌忙來讓。幾個管事的也一同陪著,輪番把酒杯來敬客人。說不得眾人當夜吃了一醉。轉眼之間天明欲曙,幾個管事的先後都退了,張超因為吃酒多,熬不住,叫人扶回房裏先歇了。剩下吳英、竇振二人,仍舊在說話。
當下問起來鄭榮的情形,吳英說了,竇振便歎。吳英又問:“昨天的時候,哥哥為了甚麽事上岸?我看船上預備了不少的器械,有人找你們麻煩麽?”竇振便道:“兄弟不知,砣磯島往前四十裏處,有個龜背島。
如今那上麵聚了撥強人,人數不少,專一打劫來往的貨船。附近的海麵被他們霸占,漁人都不準越界去打漁。若不小心遇上時,好時捉去做了嘍囉。若不濟時,又無錢贖,登時便就結果了。
眾人去李知州處告了多遍,隻會叫刀魚寨那班廝們開著大船來轉一圈,大吃一通,吃完了他們抹嘴就走,沒什麽鳥用。不濟事便罷,花費卻叫我們出。你不出海還不行:東京的相公們好食魚鮮,上貢的那些魚蝦海貨,比先前倒要的更多了些。我們也隻得自己在船上預備刀槍器械,遇上了時,也好廝打,哪裏指望上了別人!”
吳英亦道:“我齊州遇到馮都頭時,他也隻是這般說。邊上前兩年吃了敗仗,也沒見上頭有什麽主意,也就這麽胡亂過,還能指望的了誰。”
竇振悶了一口酒,又繼續說道:“上回我去東京的時候,聽見兩個人在商議,好像說甚麽‘大亂大治’,我看不可靠。補丁不補洞愈大,除非換新衣。小亂尚且治不了,大亂一來不更完了!”
吳英在島上住了數日,因莊內事多,吳太公如今年紀又大了,有些事情還少他不得,吳英便打算回去了。臨走之前,吳英與張超留了一些盤纏,一雙新鞋,兩身冬衣。煩竇振幫忙照管著,就告辭去了。
張超在島上又住了幾日,見島上亦有店鋪買賣,客房、酒肆,供應一應香客方便。那島又不十分大,竇振也沒有安排他職事,張超人閑,沒幾日砣磯島便被他逛遍了。
這日竇振一回來,立刻把張超喚過去道:“張大哥,才剛有人來報消息,本州的知州近日來三清觀打醮。為安全起見,他們叫公人先上島,挨門挨戶盤查人口。”
張超叫道:“卻是苦也!若叫這廝們查了來,兄弟需吃帶累,俺如今便去收拾了走人。”竇振急忙阻他道:“大哥說的哪裏話?如今咱們都成了兄弟,恁地見外!”
說畢竇振又繼續道:“若仍舊留你在這裏時,隻怕有個山高水低。前麵有一處無名島,島上住著幾個人,也有我蓋的幾座草房。委屈大哥住幾日,待知州走時你便回來。”張超便道:“兄弟既有主意,也休來問俺,俺隻聽你吩咐便是了。”
當下竇振帶了幾個人,劃兩條船,裝了清水鍋子、酒肉菜蔬、鋪蓋衣服,並石炭燈油等一應用具,趁月色明朗,當即便走。火家蕩起船槳來,那砣磯島上的點點火光,看著漸遠了。月色照在粼粼的海麵,灑下一片清輝如銀。也不知這船要開往哪裏,耳邊隻聽得海浪聲聲。
左右也無事,張超索性在船上睡了一覺。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隻聽見周圍喧嘩起來,說是到了,當下登島。眾人搬取了船上的家什,竇振引著人在前麵帶路,一塊兒去查看島上的情形,順便也看看島上的看守。
諸事完畢,竇振便囑咐張超道:“張大哥,你在島上,小心謹慎。近日海麵上不太平,莫要胡亂出海去。隔不幾日,我來看你。”竇振的囑咐,張超全部都應承了。竇振又轉過頭吩咐島上那幾個閑漢幾句。交代已畢,竇振便帶著人回去了,把個張超留在了島上。
當夜張超住了一夜,對島上那幾個沒印象,聽了一夜海浪的聲音,吵得人有些睡不著。白日裏看時,這座島著實荒涼,雜草遍地,荊棘叢生。島又不大,比砣磯島小了不隻有一大半。有一樣好處:崖頂上麵有幾塊大石,可看遠近的海景,在這裏吃酒倒是甚好。
東麵岩下有一排草房,兩邊的盛放石炭、水缸、糧食器械之類一應雜物用具,中間幾座供人居住。樹上掛著許多漁網,聞起來一股腥氣。靠門便是兩缸醃菜,門前曬些魚蝦、蛤蜊、紫茄、蘿卜,還有兩隻不知道哪個的破草鞋。一隻癩狗見了張超,並不理他,倒轉頭去攆別人去了。
島上隻有幾個閑漢,往來的漁船遇風浪時,管待照應。左右都是些不得誌的,來這裏做些閑散的職事。又不指望立甚麽功勞,成日裏半死不活,隻是吃酒賭錢消磨。若是賭輸了打起來,便是眾人看了戲。猴兒做堆還欺生呢,莫說島上這班閑廝。這廝們看見張超來時,心內便要捉弄他,也好叫眾人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