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層層上告
等巴到窗前看清了是誰,立刻沒一個吱聲了。原來動手的不是別人,正是李衙內的那班人馬,正在砸外麵那一溜酒缸。幾個火家跟在後麵,苦苦勸阻,根本他們就攔不住。
這些人不但砸酒缸,連酒旗兒也給他扯碎了,扔在一邊,看到什麽就砸什麽。這情形不但樓上的不明白,連卓先生的同窗也看傻了眼,都麵麵相覷,口裏麵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才剛嚷嚷著要走的那些,這時候立刻都閉上嘴巴,不敢吱聲,其他人也都靜悄悄的,就害怕那幫人砸完了酒缸,接下來就要上樓來打人。那班公子衙內的,行事還真不好說!
然而眾人白擔心了一場,打砸完之後,李揩一行人也就走了,並沒有在這裏停留太久。眾人緊繃的那顆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來。
因要關門,量酒上樓了賠罪道:“在座的許多是熟麵孔兒,都是在俺們家吃慣了的人,今天的事,列位才剛也看到了。遇上事兒了,店要關門兒,今日的酒錢就算白請,改日再請眾人來吃吧!”
突然被攆逐,眾客人吵吵嚷嚷地下樓,在胡梯口遇上了宋員外。見了主顧,宋員外今天沒寒暄,老遠對眾人苦笑了一下,像是一個賠罪的模樣。眾人口裏麵安慰了幾句,也不知宋員外有沒有聽見。
突然之間,宋員外被騙了這件事,在陽武縣就傳開了。不知道誰說,卓先生背著宋員外,與李揩兩個人勾搭在一塊兒,不但把釀酒的方子騙到手裏,連他家得力的使喚人,也有幾個被收買走了。人家還出了份假合同,說是用了五百兩銀子,已經把這家店買走了。宋員外已經在合同文書上摁了手印,是不想騰地方他也得騰了。
被說得多了,卓先生的娘子說丈夫道:“想當年你落難沒飯吃的時候,是宋員外收留了你在他家幫忙,才有了今日。怎麽這個李揩一來,看上了你,你就什麽事都替他做,連救命的東人都騙了!小心壞事做多了會遭報應!”
這話兒卓先生不愛聽,不耐煩道:“‘騙’什麽‘騙’?!白紙黑字的合同文書,兩廂情願,難不成手印是我替他摁的?他自己倒黴怨得了誰?你老實在家裏帶孩子,外麵街上傳的那些瞎話,你給我少聽!婦道人家省得什麽!”
娘子想起個什麽事來,便告訴道:“宋員外今天上門來找過你,也沒留話兒,聽見你不在他就走了,說明天再過來,也不知為了什麽事。”一聽見這個,卓先生立刻叮囑道:“以後不管我在不在家,隻要是他來,全都告訴他不在。”
說著卓先生又想起個事來,口裏便囑咐渾家道:“他明天過來,你跟他說幾句軟和的話兒,問問他之前樓裏的那些賬本,還在不在,想辦法把賬本要過來。那些東西,留在他那裏不是個好事兒。”
娘子便道:“這個口我可張不開,東西,還是你自己去要吧。我也不管你們的事,你也別想我幫你們打聽。”卓先生道:“左不過讓你幫芝麻大小的一件小事,就這樣推三阻四的!我幹脆實話告訴你:隻要尹相公還是知縣,他拿著那東西也屁用沒有!多大的事!”
暫不說卓先生兩口兒在家中合口。宋員外這邊,如今是要人人沒有,要店店沒了。衙門他也沒有少去,官司他也沒有少打,就算沒有尹知縣這一層,白紙黑字的文書在那,什麽都一目了然的,這個官司想贏了也難!
也怪當初宋員外貪圖小利,當初人家商議他說:“宋員外,這一筆咱們合同上不寫,那樣可以省一筆稅錢,你看行麽?”他認為人家是替他著想,便欣然同意。
人家又說:“宋員外,這一筆咱們單口頭上約定就可以了,文書上不寫,免得別人知道了爭競。”他認為人家是拿他當心腹,為了他好,也立刻應了。弄來弄去弄到最後,誰知道人家早設好了局,等著他自己往裏麵鑽呢,找誰說去!
就這麽吃了個啞巴虧兒,宋員外實在不甘心:祖上辛辛苦苦經營的產業,幾代人傳下來到了他手裏,就這麽讓李揩那廝們給騙了,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隻要能懲治得了李揩一行,哪怕傾家蕩產呢,他也願意。
這個時候,有人出了個主意道:“這個案子,從合同文書上打官司,你不占理,肯定不贏。你不是手裏有現成的賬本?可以直接到州裏戶部去告發,說他們逃稅,這件官司或許能翻身!”
這話兒倒是提了個醒兒,宋員外立刻趕去了鄭州,使錢托人,終於在戶部衙門遞上了狀子。戶部那邊接了這案子,派了個勾當公事張幹辦下來,帶了四五個人馬,跟著宋員外到了陽武,專門來查這件案子。
在路上的時候,眾人就開始商議說,這案子從哪兒開始查。張幹辦道:“倘若宋員外說得不假,陽武縣衙門跟李衙內勾結,先去縣衙必打草驚蛇,讓李衙內一夥人有了預備。咱們一到了就先去酒樓,給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這話兒眾人全都同意。
次日一早兒,張幹辦帶著這幾個伴當,先去了酒樓,便問管事的要賬本。如今這酒樓,明麵上是卓先生做了主人,因他不在,底下人不敢亂說話,全都支支吾吾的,推說自己是新來的,賬本什麽的不知道。
有幾個非但自己不知,還兩隻眼骨碌骨碌轉,口裏麵不住地打聽道:“上下幾位看著麵生,是衙門裏新來的差官麽?怎麽有工夫兒到俺樓裏?”還有的道:“列位過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俺們好留出閣子來。”還有的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往手裏麵塞錢的。
眾人便道:“你們這些在酒樓裏麵賣酒的人,上官問話,回答便是,打聽什麽?怎麽還管起案子來?”那些人立刻連道“不敢”。
別人與差官說話的時候,有幾個立刻想辦法湊到跟前,想側耳傾聽,一看這裏麵就有問題。然而憑猜測又不能定罪,要緊還需要有證據。
張幹辦便問賬房道:“你新來的人,合同什麽的不知道,也就罷了。你家每月出酒的量,總該知道。還有賣到各家酒樓的數,拿來我看。”因差官索要,賬房先生不敢不聽,由著他們抄錄了一份,然後拿著東西就走了。
張幹辦一行人從樓裏麵出來後,在陽武縣一連查了三天,陸續又走訪了本地的幾家酒樓,把買酒的數目一一比對,終於把宋員外樓裏麵每年出酒的數目、以及每家每月賣酒的數目,都記好了,跟宋員外所敘相差無幾,李揩逃稅這件事兒,就好像禿頭上的虱子一般,真相已呼之欲出了。
張幹辦這一來,不但卓先生一行人坐不住了,好幾遍派人到處打聽。連許多街坊鄰居們都說,宋員外如今已時來運轉,黴運馬上就到頭了。當初因害怕李衙內,不敢跟宋員外搭腔的人,老遠兒看見了也笑眯眯的,話兒也敢說一兩句了。便是宋員外自己也覺得說,事情既然弄明白了,這案子很快就可以翻了。
誰知道張幹辦一行人走了之後,等了足足有一個月,上麵仍遲遲沒有下文。宋員外一著急便去了鄭州,去找張幹辦詢問進展。誰知道張幹辦一看見是他,便一臉為難的神色道:“幹脆把實話說與你,俺們隻是個幹活的,隻要把東西遞上去,事兒就了了,其他的就不歸俺們管了。員外要問,還是直接找管事的相公去問吧!”
張幹辦所說“管事的”這個,是戶部的一個推勘檢法官。這廝姓趙,旁人都叫他趙推勘。對於宋員外上告這事兒,趙推勘一口咬定了說,別管是誰,逃稅的隻要確有其事,那戶部就不能坐視不管。叫宋員外隻管放心了家去,一旦案子有了進展,就派人去知會宋員外。
就這麽等等停停地磨了一個月,趙推勘終於把宋員外叫了去,開始查問案子了。宋員外按照戶部衙門的格式,將事情一五一十又敘述了一遍,全都謄錄在狀子上。寫出來的東西,趙推勘親自看了一遍,然後與幾個人商議了一通,遂就告訴宋員外道:“你這樣不行,遞上去了行不通,還得被上頭打回來,得重新改。”
宋員外隻得又改了幾遍,然而眾人仍不滿意,隻能按他們的意思改。一來二去,狀子便改得麵目全非。按他們的改法,非但李揩沒有罪,甚至他還是受害的人,合著宋員外跑了這些趟,全是白跑,不是要告衙內李揩,是想要自己告自己呢!
這鬼見得多了,宋員外自己就長了心眼,對這些人便不肯言聽計從,繼續聽他們安排了。因宋員外磨磨蹭蹭的,趙推勘不耐煩便道:“是時候俺們吃中飯了,不行員外明日再來吧!”宋員外亦道:“走得太急,落了件東西在陽武,等我取了再過來吧!”
趙推勘道:“這兩日知州要商議剿賊的事情,沒太多的時間伺候咱們。宋員外不妨等一等,等過了下個月十五再來。”這邊廂趙推勘把宋員外打發走了,隨後派人與李衙內送信道:“你們陽武縣那個宋嶽,好幾回過來鄭州告狀,讓我打發他回去了。想辦法把他留在陽武,別讓他來鄭州再繼續上告,真驚動了知州就不好了。”
對李衙內來說,宋員外那廝,性格執拗,就是個不太聰明的商賈,本來沒把他當回事。誰知道這廝居然跑到鄭州戶部的衙門,去告他逃稅,而且人家還拿足了證據,這件事情卻沒有料到。因此李衙內認為說,這個宋員外不能久留。
動手這事兒卻是個難題:趙推勘已經明確了說,幫忙可以,命案他卻不肯做。這件事情,隻有等宋員外回了陽武,才能解決。碰巧兒又來了個天大的機會:因為上次陳都管事上,鄭州知州派捕盜巡檢唐洛率領五百的人馬,來陽武縣剿賊。
幹脆殺了宋員外,命案的官司,就直接推到黑山賊人的身上,豈不是正好!想到這時,李衙門幹脆在陽武縣設好了人馬,隻等著宋員外回陽武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