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王吉出城
因這次伏擊,乜羅一時被夏軍俘虜,卻因此與浪黃族赤多族長相見了,赤多又幫他與祥佑軍都統曳浪搭上了線,有他一個呂寧作保,將來的富貴不用愁,從此乜羅安心在宋軍這裏做內應。
因有了歸路,弄好了回去就有個呂則、祖儒之類的當當,比當初去了石州,占一塊地的結果強的多了,沒法讓人不歡喜。這才叫時來運轉,因禍得福呢!
人一舒暢,看什麽都好了。乜羅一發覺得說,連天氣最近都變得好了。看上去天藍雲白的,哪裏似去年冬天的模樣,從早到晚都陰沉沉的,看著就讓人覺得要倒黴。
上次遇襲歸來以後,上頭問他是怎麽回來的,乜羅也就講了過程:一看見情勢不太好,如何急中生智,聲東擊西瞞過了夏軍。眼看前路被河水阻擋,如何當機立斷,強行命眾人渡河突圍。
因為親自斷後的原因,眼看著部下都逃走了,自己已沒有時間能逃脫,如何就地隱蔽起來,躲過了夏軍一遍遍的搜尋,又如何在夏軍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命來。說起這故事,困難重重,驚險不斷,幸而帶頭的不是凡夫,是他有勇有謀的乜羅。雖然此戰有些損失,到底仍舊保存了人馬,沒在途中被夏軍虜去,如此總總說了一通。
之前被浪黃族長擄去的事兒,自然沒說。乜羅又不傻,做什麽要去自找麻煩。至於時間上和所部逃回來的人的說法對不上號,那也用戰場上太緊張,嚇得懵了,以致於時間上記不清楚來回來,胡亂就給掩蓋了。
上麵聽完了乜羅的講述,罵他便道:“閉了嘴罷!打一次敗仗,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倒像是一場難得的勝仗!”一句話把乜羅罵得啞了。幸而上麵罵歸罵,對乜羅這廝並沒有生疑,對前番的戰況也沒再細問。
夏軍這邊,因為乜羅的消息說,近日宋軍有一批糧草、軍械,從南邊送來。這些東西已到了麟州,然後由麟州往北繼續運往府州、豐州,此恰是一個伏擊的良機。
夏軍從乜羅這裏打探到日期,大概在六月二十日左右。夏軍既已得到消息,隨即便準備。用不多久,各路的夏軍都準備好了,要從宋軍運送輜重的路上,來一個圍獵,確保這一次把獵物全殲。
大概是乜羅消息早了,那幫宋人辦事拖拉,交接的手續章法又多,夏軍在當路埋伏了多日,哪裏有半個宋軍過來?急的軍主找了細作進城去打聽,據他們回報的消息說,等待被圍獵的那幫獵物,沒有覺察到臨近的危險,仍舊在城裏好酒好肉的大吃大喝,沒有半點要出發的模樣。
都是人生肉長的,憑什麽宋軍就該在城裏好吃好喝的納涼享福,夏軍就該大熱天裏被拉出來,躲在草窠裏麵暴曬,成日饑一頓飽一頓的埋伏著,順便喂一喂蚊子?因怕伏兵被發現了,眾人趕蚊子動作大了,上麵看見了還得嗬斥,更別說躲日頭納涼了。夏軍也想趕緊去麟州城裏坐著扇風,吃瓜享福。
夏軍在當路埋伏了多日,不但許多人都餓得瘦了,一個個臉上身上都曬到蛻皮。全都是又黑又瘦的模樣,不知道的乍一看時,還以為是哪裏遭了饑荒的流民組建成軍,不去山上打家劫舍當大王,反倒在這裏悄悄埋伏著。
單瘦了倒罷,伏兵裏麵,有許多人因中了暑熱,有些厭食下痢了。更有些症狀嚴重的,都已經失去戰力了。
眼看已到了七月份,天氣愈來愈熱了,再這麽繼續埋伏下去,怕是不行了。不容易這次大軍集結,出來一趟不容易,上下輕易都不肯退兵,曳浪都統隨即命大軍包圍麟州,留下一小部的人馬在當路埋伏,以備伏擊從府州方向過來的援軍。
那一頭麟州運送輜重的人馬,不容易等到手續妥當,正要安排人將輜重糧草運去府州,誰想到尚未出發,城外夏軍已經趕到,數萬人馬一齊湧來,立刻將麟州圍了個鐵桶也似。
夏軍人多,麟州的知州苗繼宣,手上隻有數千的人馬,不敢硬拚。本指望趁著天熱,熬到這廝們中了暑,自然退去,到時再去往府州運送輜重。哪裏知這班天殺夏軍,把麟州一圍就是半個月。
夏軍有之前在草地裏埋伏的經驗,此時在城外明著包圍,不比之前在草窠裏趴著不敢動的時候,眾軍可以隨意走動,白日裏還能去林中遮陽,夜晚時可以在城下吹風。渴飲山泉,閑能放牧,這麽點曬,能算個屁。
隨著時間的推移,到如今城下聚集的,非但是祥佑軍一家,更有許多黨項的部族,蟻聚一般從四麵八方正往麟州城外圍攏來,紮營密密匝匝的,人馬足足能上十萬!此時麟州這座城池,似乎是洶湧浪濤中孤葉一般。
苗繼宣見夏軍圍城不是個頭,遂打算命人去府州搬救兵。然而麟州城的城牆外麵,重重疊疊的全是夏軍,那廝們營帳足有數裏,掘地也掘不了那麽遠的。
再且那廝們許多都是騎軍,即便是僥幸出去了,即便是一個銅頭鐵腦,走不幾步,就能被城外的大軍撕成碎片,即便是肋下生出翅子來,半空中也能被夏軍的弓箭射成刺蝟,誰有這本事能去報信?
去請援軍這件事,實在是難辦,恐怕沒人能夠勝任。反正苗繼宣自己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有什麽法子能出去,然而事情還需人辦,不能就這麽坐地等著。實在無法,苗繼宣隨即在城中貼出告示懸賞:城中人等,凡有能出城傳遞消息的,賞錢一千貫。
當日苗繼宣貼出告示,無有人應。到了次日,苗繼宣重新把賞錢提高到兩千貫,第二日仍舊與前番一樣,沒有一個來問的。
到第三日三千貫時,竟然真有人自告奮勇,要出城送信。繼宣看時,次卻不是別人,正是寧遠寨都頭王吉。王吉前些時來麟州公幹,沒來得及出城,麟州便被夏軍圍了,因此滯留在城內。
因王吉自告奮勇要出城,繼宣納悶,不知這廝是如何出城,因此要親自看一看。但見王吉散開頭發,喚了一個篦頭匠人來,將頂門上一溜圈都剃成光禿,剩下一層青色的頭皮來,摸著紮手。然後換上一件灰袍,腳上穿上夏軍樣式的馬靴,口內又講了一些蕃語,十足是個夏軍騎軍的模樣。
王吉與夏軍打交道多年,諸事一應都知道,難能露餡,至此苗繼宣也就覺得,似乎也可以這樣一試。換成這麽個奇怪的打扮,除了頭頂曬得久了,燙的頭皮微有些疼外,王吉也沒啥不自在的,大熱天的,這個模樣倒也清爽。
既然是王吉打扮好了,就預備出城。諸門的夏軍,這幾日王吉已看明白了:麟州城南門、西門駐守的夏軍,是石州祥佑軍的人馬,那廝們軍紀比別處嚴些,從這裏走時不太好混。麟州北門聚集的,全是黨項諸部的人馬,大多是一些烏合之眾,隊伍混雜,軍紀渙散。這些人裏麵,互不認識的人不少,從這裏出去容易些。
等到入夜,天巧這日烏雲遮月,百步之內看不太清。趁著無人,王吉借一把索子從北門附近溜下城去,整理好衣衫,便就前行。城門外夏軍營寨著實不少,排的密密麻麻的,此時王吉既已出城,不管前方有多少人馬,都隻管大搖大擺的繼續前行。
遠遠見前麵的一撥夏軍,圍成一圈,正在火堆旁炙羊,預備晚飯。王吉朝著他們走過去時,立刻用蕃語誇獎說,手藝不錯,他們這一夥兒做飯香。王吉一麵說這話兒,一麵把寬簷兒氈帽脫下來,在手裏扇風,露出頂門上的光禿來。頂門上全都是熱出來的汗。
有人因為王吉的誇獎,要招呼王吉一塊吃。王吉遂指著腦袋道:“天氣太熱,不似你這般有胃口,下一次換我請你吧!我是不行了,得趕緊出去透透風兒。”
既然王吉推辭了,不肯同吃,那班人也就不繼續客氣,由著他走了。還有人背後都笑他蠢:“這傻廝大晚上的去樹林裏亂鑽,恐怕是要去喂蚊子。”
王吉繼續向前走時,續又撞見了許多撥夏軍。有些人之前認得王吉,此時見他這麽個模樣,隻覺得眼熟的,許久卻又想不出是誰,隻道是其他部族裏平素見慣了麵熟的人,老遠也就寒暄兩句。熟人都不知道姓名,這事兒說出來有些尷尬,就更不追問,由著王吉大搖大擺的從旁邊走了。
等到王吉出來麟州,經清眉浪要去府州時,正巧兒迎頭撞上在這裏埋伏著的一撥夏軍。這廝們因為曳浪之令,從清眉浪這裏截擊府州去麟州的援兵。因為王吉經過時,鬧出些動靜,這廝們想不到援軍來的這麽快,尚無準備,因此突然嚇了一跳。
等到眾人見了王吉,看見他黨項騎軍的模樣,白緊張一場,氣得眾人立刻朝著他大罵,氣性大的尚且要打,嚇得王吉不敢停留,一道煙走了。因這些人馬阻住了去路,因此王吉去不了府州,不得已遂就轉了個彎兒,轉而向東,一溜煙渡過了黃河,直接投並州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