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舉棋不定興州會談
說起來對於長遠的策略,惟亮確實跟元昊主張不同:按照山遇惟亮的意思,南部的事情確實複雜,但卻隻是內部的問題。等到拿下甘、涼之後,再回頭整頓南部不遲。外有強敵,內有爭鬥,一旦事情處理得不好,內部不穩,反容易壞事。元昊與惟亮主張不同,按照元昊的意思,夏軍在攻打甘、涼之前,也可以事先整頓內部。
隨著時間的推移,朝臣之間的爭鬥,已經從朝堂轉到私下,而且這勢頭愈演愈烈,趁著亂時,說什麽的都有。
元昊的親舅衛慕山喜,為了平息戰、和雙方的爭端,幹脆在筵席上發言道:“大敵當前,應盡量緩和內部的矛盾,使南部與夏地密切起來,真正聯合為一體。”本來元昊和惟亮之間,並沒有矛盾,讓衛慕山喜這麽一說,好像他兩個真有什麽,讓叔侄兩個平添了嫌隙。衛慕山喜這個廝,真不知是說和還是搗亂。
隨著時間的推移,上頭要駐軍這個話兒,已經慢慢流傳開,袋袋嶺周邊各部的人馬,漸漸地全都聽說了。眾人心裏麵都尋思道:袋袋嶺雖然位於南邊,與宋朝、涼州相銜接,但是與宋朝並不算太近,沒有被宋人侵襲的危險。
因為地勢的原因,袋袋嶺對涼州來說是一塊雞肋,不值得潘羅支帶兵來攻取,打下來沒什麽大好處。上麵如今正忙著西征,人馬又不是太充裕,突然駐軍是要防誰?不就是對底下人不放心麽?
本來眾人無拘無束的,突然過來一支人馬,在眼皮底下緊盯著你,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這些廝們立刻就上報,一個不滿,很有可能就發兵過來,哪個樂意?眾人少不了要氣的。
有人私下裏琢磨道:“上麵人無利不起早兒。之前攻打甘州的時候,糧草籌措就不容易,如今又想出來駐軍的法子,莫不是方便籌資糧?”
回他的道:“單籌措資糧隻是一樣:我聽說一旦開始駐軍後,上麵緊跟著收商稅——聽說這稅很是不輕!所有往來經過的商賈,都得被他們剝層皮。別以為跟你沒關係:時間一長,往來的商賈沒得賺了,誰還敢經過袋袋嶺?到那個時候,恐怕連鹽、茶都買不到,這是要絕眾人的後路!”
有人不相信這個話兒,反駁便道:“元昊不傻,這種涸澤而漁的事情,難道他不知?既然咱們投過來,跟他們就是一體的,我覺得上麵不能這麽幹。”
又一個拿話兒提醒道:“你又不是他兒子,做什麽跟你一條心?隻要他能拿到錢,足夠打下來甘、涼的,怎麽不能不大賺一筆?你過得窮了幹他甚事?”
因這個話兒,好幾個當時就沉默了,一時間沒有辦法想。駐軍這事兒,別說底下人不樂意駐軍,就連上麵的那些族長,也沒有一個讚同的。
在袋袋嶺自家的地盤上,蕃戶大多的產出,都是族長們自己的,不管怎樣都吃喝不愁,沒哪個把手能伸到這裏。如今元昊要駐軍,也想過來搶好處,他們一來,好處怎麽不分去三成?哪個族長他能願意!
這裏頭野狸族長這個廝,直接罵張元、元昊道:“上麵的鳥人胡做一通,等到榨不出油水來,他們自然換地方禍害,到時候留下個爛攤子,苦的是整個袋袋嶺!當初李繼遷在世時,這種事情可沒少幹!”
還有人道:“來了一個宋人張元,給元昊灌了迷魂湯,上麵就開始折騰了!不弄出點動靜,怎麽顯得他能呢?!幹好了功勞是他們的,幹壞了倒楣的可是咱們。眼下這情形,我看弄壞的時候多!”
因他這話兒,立刻有人說他道:“什麽叫你看‘弄壞的時候多’?馬上要駐軍收重稅了,以前不容易攢下的家底,這一次全都得折進去,這麽個幹法他能好麽!”
眼看激起眾人的火來,都踴躍道:“上頭這麽欺負人,當袋袋嶺全都是死人麽?”“但凡剩一個有血性的,就不能讓他們來駐軍,哪個妥協的就是孫子!”野狸族長也親自道:“別人家怕死我不管。隻要我野狸族還有一個活人,就豁出去了跟他們幹!”
因野狸族帶頭兒發話,牛兒、野蒲這幾個族長,也先後發聲,怒斥上麵駐軍的行徑。轉眼間袋袋嶺大多數的族長,都已經先後發話了,沒有發話的那幾個,轉眼就成了眾矢之的,不得已也隻好跟著發聲。
處在群情激憤之下,有一個說話溫和的,或者不跟著罵上兩句,立刻被眾人斥之為“夏狗”,恨不得將這廝拆骨剝皮。
既然袋袋嶺意見已統一,自然不能幹等著挨宰,也就開始行動起來。破醜、野狸、牛兒、野蒲,這些有名望大族的族長,聚在一塊商議後,定了一個決策出來,叫周邊的蕃戶全都籌錢。等到這錢湊上來,再加上族長們自己出一部分,再選他幾個領頭的,立刻就出發,去興州城找門路,斷了袋袋嶺駐軍這事兒。
人馬很快就選好了:所有人裏頭,選出來破醜昂聶、野狸恩卜和耀密三州這三個族長,由他們三個去興州和談。本來三個人都快要走了,突然又有消息說,宋朝和涼州這兩家,最近似乎有動靜,三個人不能全都走,袋袋嶺這邊,需要多留下幾個坐鎮的。
三個人裏頭,野狸族長那個廝,嘴巴上沒有把門的,什麽都亂說。真到了興州,這東西弄不好就能惹事。破醜和耀密一商議,遂就叫野狸恩卜在此留守,隨時觀察周邊的動靜。一旦興州有了動靜,自然派人馬來回報消息。
破醜昂聶和耀密三州這兩個一走,野利恩卜這個廝,就成了袋袋嶺首屈一指的人物,再沒有比他更大的了。沒那兩個盯著,野狸族長的嘴巴,總算能肆意快活了。
每天早上一起來,野狸家裏就成了鬧市,早已經圍滿了一圈人,來聽他說話。人群裏聲音最大的那個,不用說就是野狸族長,隻聽見這廝告訴道:“我父親老族長在世時,立過大功:李繼遷被曹光實攆得飛奔,胡子都被火燒著了,成了個灰猴,馬上就快要沒命的時候,你猜怎樣?我們野狸族中途設伏,及時把宋人打退了,這才讓夏軍化險為夷。
前頭李繼遷還在逃命,突然後麵沒了動靜,嚇了一跳。等他派人回來問,才知道救他的是野狸族。老王當時一感動,你猜怎麽?當即跟我爹就拜了八拜。若論起來輩來,我比李元昊還高一輩呢!”
本來說到這裏時,眾人還準備議論呢,誰知根本就插不進嘴去,野狸族長仍沒有講完:“當年老王正微末的時候,還算是個痛快人,宴席上他就放話了:‘兄弟,以後遇到難處時,隻管來找我。你兒子要是願意跟著我,每人都封他一個祖儒’!”
聽見這時,有人便問野狸道:“他們既處得這麽好,那怎麽你爹又投宋了呢?”野狸族長遂就道:“後來李繼遷又戰敗了,這次是他自己粗心,中了人家的圈套了,還能怎樣,隻能是趕緊逃命了。連老小他都顧不得,誰能攆上?隻有投靠宋朝了。”
說到這時,有人便替野狸族遺憾:若不是中間投了宋人,如今野狸族早發達了!上麵想要過來駐軍?隻要野狸祖儒發句話,撤掉駐軍那算個屁。可惜天不遂人願,有這樣的門路,怎麽當初不堅持一下,半路上他就投了宋人?實在是可惜!
說到當初在宋朝的日子,野狸族長也有話說:雖然說後來投靠宋朝了,因野狸族為人好,在宋朝那頭吃得開,日子也算過得不錯。宋朝那邊的好幾個名將,都跟野狸族有往來。隻因為宋人後來禁鹽,他們那邊鹽價貴,還買不著好的,底下人一個個叫苦不迭。身為一個負責的族長,能讓下麵人吃不上鹽麽?野狸族長這個廝,又隻好率眾投回來了。
也算是巧,合該天降大任在身上。自從野狸族回來之後,立刻就趕上機會建了個大功:趕上山遇惟亮駐守靈州,李繼遷之子、山遇惟亮那個廝,被宋朝張齊賢攆得飛奔,馬上就要被捉的時候,是他野狸族老族長的兒子,野利恩卜及時出手,把張齊賢人馬引過去,山遇惟亮才得了一命,曆史又一次重演了!
說到這時,野狸感慨咂嘴道:“不得不說,左監軍是個念舊的人,隻要你身上有功勞,他都能記著,找到機會就提拔你。上一回昂素樞銘去興州時,他還特意提起我來,要專門兒請我吃宴席哩!要不是他,上一回潘羅支邀我去涼州,特意叫宗哥族長來請酒,我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