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山陵都監
晏殊這一溜不要緊,把丁謂可就害苦了!次日在紫宸殿的朝會上,因為事先準備不足,王曾一黨又據理力爭,眼看著丁謂落了個下風,弄不好王曾“垂簾聽政”的提議,真的能贏。
丁謂是甚人?倒能讓這廝們輕易就贏了!緊急的時候,丁相急忙將三司使林特叫了去,兩人連夜商議了一通,定下了計策。
到了次日,宰相以大事為理由,召三省六部的長官,到中書議事。開場丁謂先道一番難:將今年山東、河北的旱災,淮南、湖北的澇災以及河南本地的蝗災,全都細細地講了一遍。說畢丁謂問三司使,今年的財賦怎麽樣。
林特立刻稟告道:“回相公話,今年的年成實在不太好,下官大略估計了一下,最好的情況,比往年要少二十萬緡。”因這個話兒,丁謂又加一句道:“先皇駕崩、太子登基,這些全都都需要錢,誰知今年又趕上天災!”
當下丁謂感慨一番,以“與生民共克時艱”為理由,各部的開支都需要縮減。宰相丁謂立刻身先士卒,帶這個頭兒,從中書的開支開始減起,剩下的各部必須要跟著,有一個算一個,所有人全都需要減。丁相還特別提議說,各部如非必要的開支,酌量是需要減兩成。
這句話兒一提出來,眾人都議論紛紛的,各部沒一個樂意的。禮部尚書王曾帶頭,立刻責問丁謂說,何謂“必要的開支”,“非必要的開支”,又是哪些?“扣減兩成”的依據,又是什麽?還是憑丁相的一張嘴,信口就說?憑什麽三司使大略估算一下,丁相就能提出來兩成?
當下兩邊你來我往,唇槍舌戰了一番,丁謂最後決定說,所有縣級三萬銀以上的開支,全部需要中書的核準。州府十萬兩以上的開支,除了由三司核準以外,還需要中書親自過目。不經過核準,違規濫用公使錢,是可以以“貪賄”問罪的。
議事畢後,眾人陸續都散了。工部尚書錢惟演,瞅著無人,尾巴也似跟著丁謂,口裏一個勁哀求道:“丁相,工部治河,後續追加三十萬的那個開支,是實在不能再減了!”因惟演哀求,丁謂遂就品一口茶,口裏不緊不慢道:“你又沒跟著他們鬧事,你怕什麽?!思公放心,隻是暫時這麽說說,怎麽可能卡你呢!”
得了丁謂這番話,惟演方才放了心,道謝就走了。這邊錢惟演才走了不久,正趕上右司諫呂夷簡來政事堂辦事,丁謂隨即把他叫過來,說話便道:“之前我使人與司諫遞話兒,司諫當時也答應了助我。怎麽昨天在朝會上,眼看著王曾一黨占了上風,你呂坦夫為何一言不發?卻不是害我!”
呂夷簡趕緊解釋道:“相公莫怪,下官也確實是向著相公。之所以這次專門過來,就是要稟告這件事:昨天一早,突然之間接到了彈劾:有人已經收集了證據,說內侍押班雷允恭,借著修建陵墓的機會,大肆收受別人的賄賂。
貿然支持這件事兒,卻不是讓內侍帶累了宰相!以下官之見,不如另換個妥當的人,方才穩便。”
話兒雖然是這麽說,如今哪裏有妥當的人?!參政馮拯年紀已老,本來沒想要阻擾丁謂。因為太後有提議說,想讓錢惟演繼來任參政,馮拯立刻便猜測說,是丁謂在背後出的主意,幹脆連丁謂都反對了。
友軍這邊,丁謂與曹利用已商議了,為謀大事,小處可以讓著些劉後,結果怎樣?曹利用對提拔張耆任副樞密十分不滿,認為張耆要取而代之。本來他與劉後就不和,必要在這件小事上較真,完全不肯退步的模樣!隻要太後答應了丁謂,權利都掌握在執政的手裏,他丁謂能虧待了西府麽?
太後既然不放心,安排個張耆能讓她心穩,那就隨她,又能怎樣?這曹利用真的是鼠目寸光,眼裏麵完全沒有大局!
如今丁謂算看明白了,友軍裏麵,要麽就是鼠目寸光的東西,眼睛隻看見臉前的三寸,譬如曹利用這個廝;要麽就是有能耐,但是不肯效忠他丁謂。比如說夏竦,那可是丁謂親自帶出來的,之前曾想過要提拔重用。怎奈夏竦是太後的人,根本與丁謂就不是一路兒。
要麽就是雷允恭這種,雖然忠心沒得說,但是能耐真的有限,而且這廝還管不住手,連先皇陵墓的主意,他都敢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呂夷簡說得倒是輕巧,重新換人。內侍裏頭,除了雷允恭那個廝,哪還有一個信得過的?其他的全都是劉後的心腹!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還是雷允恭最可靠。
處在這種關鍵的時候,不能再發生任何意外,丁謂決定這就上山,與雷允恭那廝見一麵兒,有些事情,必須要親自敲打他才行。
永定陵這邊,山陵都監雷允恭,率領著所部的一班內侍,正監督役工、石匠們做事呢。正在眾人說話的工夫兒,突然從南麵飛來群烏鴉,叫著往西北方飛走了。
見了這情形,有幾個匠人急忙道:“都監快看,有一群烏鴉飛過去了!”因這個話兒,允恭立刻罵他們道:“不知道忌諱的東西,什麽‘烏鴉’?從皇陵的飛過去的鳥兒,那就是玄鶴!
幸而今天在這兒的是我,不計較這個。若換成是丁相,你們就這麽胡亂說,就好該發配充軍了!”眾人因為這一通嗬斥,立刻用手將嘴巴捂住,嚇得就不敢再出聲兒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報,說宰相丁謂親自來了,果然這丁謂不經念叨,立刻就來了。允恭將眾人囑咐了一通,讓大家注意好自己的嘴巴,不能讓丁相挑出錯兒來,眾人隨即就答應了。
因丁謂來到,雷允恭立即要向他邀功,請丁相看看皇陵的進展,好讓丁謂誇一誇。丁謂此來,是有幾句要緊的話兒,需要囑咐,誰有工夫去看那個!當下便罵允恭道:“我聽說你在這裏不安分,把手都伸到皇陵上來了?膽子夠大!”
因這個話兒,雷允恭心裏麵罵一通從人道:“是哪個口風不緊的,泄露了消息,偏偏就讓他知道了?等著我回去好好查查,絕對不能輕饒了這廝。”
允恭肚裏的尋思,那頭丁謂不知道,仍舊嘴裏罵他道:“吞了的那些,盡早兒都給我吐出來,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三天之內,把窟窿全都給我堵上!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要是在你這出了差錯,誤了大事,小心你項上的那顆腦袋!”
當日丁謂一通警告,雷允恭遂就答應說,所有皇陵賬上的虧空,一定想辦法能給他補上,不會讓諫官查出來什麽,誤了宰相的大事。丁謂將事情囑咐完,並不在永定陵多停留,政事堂那邊還有大事,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因此丁相立刻就走了。
這一頭雷允恭可不好過了:好不容易攤上個肥差,吞到肚子裏的肉,原封不動再吐出來,可就難了,這種事沒幾個願意的。允恭十分想找個辦法,既可以填補賬上的虧空,而且已經到手的錢,還不用一並吐出來。可惜允恭想破了腦袋,到底沒想出個法子來。
到這一日,司天監邢中和來永定陵,過來與允恭閑聊的時候,便開口道:“如今這穴位風水雖好,但是建在這個位置,隻能保大宋富庶、昌盛,後代子孫卻是不茂。”
一聽見這個,允恭兩眼登時便亮了,追問便道:“先皇共生了六個皇子,如今就剩下來這一個,其他的全都夭折了,可不是子孫不茂麽!以先生來看,既能保佑大宋的江山,還有讓子孫繁茂的好穴,附近還有麽?”
中和於是告訴道:“要是把穴再往北移個一百步,像汝州秦王墳那樣的格局,能更好些。隻是我懷疑那個位置,下麵有石頭,在此處動土,很大可能會石破水出。”
允恭隻管歡喜道:“本來先皇就子孫稀少,倘若稍微移一下位置,能繁茂子孫,是個好事兒,有可不可?”中和一看允恭認真,口內遂就勸他道:“就算沒水,如今也是工期緊張,這一更改,恐怕七月時不能完工,我勸都監罷了這心思。”
中和的勸阻,允恭完全聽不進去,口裏麵隻管踴躍道:“先生放心,如今我親自去稟明太後,隻要太後答應了,皇陵延期就不成問題,一切都包在我身上!”這雷都監一向是雷厲風行,說到做到。不等著邢中和回話呢,這廝立刻跳上馬,策馬往城內飛奔而去。
這一頭雷允恭入宮之後,將重新改穴這件事兒,拿來與劉太後商議了。劉太後便道:“臨時改穴這種事,如何能輕易決定呢?”允恭勸道:“按照司天監的說法,移穴能夠繁茂子孫,下官以為這事兒值得,因為特意來稟告太後。”
話說起來,自從雷允恭做了這個山陵都監,確實也兢兢業業的,為了先帝子孫的繁茂,大熱天的來回奔走,也著實不易。太後遂就回他道:“風水之事,老身確實不懂得什麽。如今丁謂是山陵使,倘若山陵使無異議,那就準你所奏吧。”
雷允恭得了太後這話兒,立刻遵旨,三步並作兩步的,直接往政事堂這邊奔來。這時候丁謂正在東府,聽見了山陵都監雷允恭所奏,立刻明白了這廝的意思:幾天之前,丁謂去山上找雷允恭說話,讓他把賬上的虧空趕緊填上。誰知道雷允恭不肯出錢,自己就想出來這麽個主意!
這個該死的雷允恭,還真是能給宰相惹事!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讓他丁謂有言在先,說過“不管用上什麽辦法,必須把窟窿堵上”這話兒!人家雷允恭上了心,果然就想出來個好辦法,讓丁謂這邊還挑不出錯兒來。
雖然丁謂心裏麵明白,眾人跟前,還不好直接點明了這事兒,丁謂遂支支吾吾的,幾句話把雷允恭打發了。在允恭看來,既然丁相沒反對,那他就是同意了!允恭立即反身就跑,回去與太後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