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趙指揮親赴殷水縣
李公濟的確是這村的,滿村都喚他李三,他大名兒根本就沒人知道。公濟小時,早早就跟隨著表叔出門了,去學人家補墮齒。這些年公濟為了生活計,輾轉學了好幾門手藝,一向在外麵。
趕上了天災,過不下去,公濟合著一撥人,將外麵的米糧販過來賣,索價較陳數少一半,買賣做得很是興旺。誰知道在陳州販糧米,使了錢有府衙憑信的,便就合法,無錢使的沒有憑信的,便不合法。
做不幾次,公濟這一幫販糧的人,叫官府那頭認作賊寇,幾番圍剿被打得散了,零零落落逃回了殷水。“李公濟”這名兒,是他在外麵時自己取的,村裏人自然不曉得。
隻因聽說陳數來村,他不放心,趁夜偷偷送糧來家,一並看娘。李媽媽見了兒子,急說他道:“三哥,今天他們來村拿人,我便知道是要拿你。家裏不是能待的地方,快些回去,莫再回頭。”村裏公濟不敢久待,與娘說了幾句話,匆忙便走了。
才走過村口,隻聽腳下一聲響,卻是碰響了一隻鈴兒,虧得公濟閃躲得快,早閃到暗影裏伏著了。那鈴兒一旦響起來,就止不住了,一連串的都跟著響。急往外瞧時,果然有本縣的苗班頭,帶著手下的一班土兵,到村頭這邊來回巡視。此時聽見鈴聲響動,急走來看。
原來陳數那個廝,料定李公濟能回村,叫苗班頭繼續留在這兒守著。因為聽見了鈴兒響,眾人立刻集過來,伸著脖子到處看。暗影裏公濟尋思了一下:若強拚時,雖然自己是一個人,這麽殺出去倒也容易,隻是苦了一村的老小。默不作聲藏在這裏,早晚他們也尋得到,正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邊廂苗班頭四下查看了一番,口內言道:“我道是甚麽!不過是一隻餓昏的耗子,跑不迭撞上了這個鈴兒!”因苗班頭幫著陳數那廝,公濟心裏麵罵他道:“老爺這耗子偏能拿貓!”土兵們聽見了班頭的話兒,遂罷了尋找,一哄都散了。
說話間苗班頭將一班土兵都支走後,一個人去樹背後喚一聲道:“人都走了,三哥出來罷。”話音剛落,暗影裏騰地跳出公濟來,開口問道:“我素日隻當班頭是條好漢,怎地也跟在姓陳的背後,來村裏拿我?”
苗班頭道:“陳姓的那廝,災年裏吃人不吐骨頭,哪個不恨?是王八的才跟在他後麵害人。隻是俺們做班頭的,平素需要聽相公差遣,許多事情都推托不得。”
匆忙間兩個說了幾句,臨近還有幾個機關陷阱,苗班頭都指與公濟知道了。當下公濟謝班頭道:“哥哥大恩,殺身難報,容改日再謝。”苗班頭道:“我隻望三哥今番逃將出去,帶著那些窮兄弟,除了陳數這個禍害,也是為一州百姓做了大事!”公濟便道:“哥哥不說,這事兒俺們也記得呢!他姓陳的蹦不了幾天了!”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不容多說,兩個人匆忙便散了。
這個時候,已經是包待製來陳州的第三日。陳州本處米行的商賈,已經把糧食籌集上來,各家全都按數兒交了。陳州這邊收上來糧,已經按州縣分成了數批。
包拯把趙晨叫過來道:“災情嚴重,如今米糧已有了,指揮帶著頭一批,去殷水、南頓兩個縣分撥,一並查看縣吏的政績,諸事指揮斟酌行之。如有不好解決的事情,可回來報我。”趙晨回道:“待製放心,末將此去,一定不辱使命。”
待製因為不放心,又囑咐趙晨幾句道:“如今天災,人口損失了不少,急需要救濟的不計其數。百姓與官吏之間的矛盾,不能淺了。指揮此去,要緩和縣吏與百姓的關係。頭一撥過去的賑糧有限,不能解決所有的事,需要指揮耐心安撫;職責之外的不要推諉,辦不到的慢慢與眾人講明,切不可說些模糊的敷衍。遇事不可以輕易用兵,千萬不可再激起民憤。”這些話趙晨都一一答應,記在心內。
說不得趙晨齎了書信,取了糧米,點一百人,連夜就往殷水縣去了。一路上過來,到處端的是淒涼光景:
野有餓殍,焦黃土難掩白骨。路有饑民,百餘裏盡皆菜色。坐臥的難行寸步,躺倒的無力喘息。不及顧父母,何言妻與子。蒼茫失前路,人人麵上苦。
昨夜趙晨率眾出發的時候,天色還是漆黑一片,走著走著天已經亮了。在經過一片土崗的時候,便有軍士建議道:“昨晚眾人都走得匆忙,今早上又趕了許多路程。眼見得殷水近在目前,不如咱們先歇一歇。”
趙晨這邊也認為說,一旦進了殷水縣,恐怕就沒了休息的工夫兒,是應該事先歇一歇。
為了趕路程多救人,趙晨隻準暫歇一刻。因指揮發話兒,眾人立刻停了趕路,都坐下吃些帶來的幹糧。
一個且吃且咳嗽道:“袁都頭,支援支援俺們這邊,走得太急,忘了帶水了。”袁都頭回道:“你忍一忍,等到了殷水縣再說吧,那東西太沉,飲水我們也沒帶多,都見了底了。”
這時候有人出主意道:“我記得下麵有一條河,你去請示請示指揮,咱們下崗找水去。”另一個立刻反對道:“幹脆別問,指揮肯定不準去。咱們兩個跑著去,一刻時之內趕回來。隻要不耽誤趕路,指揮知道了能說什麽。”這個話兒不提便罷,一合計三五個都要跟著去的。眾人脖子上掛滿了葫蘆,一道煙下崗找水去了。
恁多的人經過這裏,難免不驚動著什麽。早有崗子上哨探的嘍囉看見了,急忙便報。聽得消息,一班人馬都出來看。眾人觀察了一番後,一個言道:“眼見車上載的是米糧,不如咱們劫了它!可惜哥哥不在這裏,沒人指揮。”
又有一個猶豫了道:“當初咱們上山的時候,不都說了義字當先?這個似乎是去殷水的賑糧,劫了賑糧,卻不好漢,傳講出去遭人恥笑。”旁邊還有人罵他道:“這話兒卻似白日想屁!官府那些人是什麽德行,你不知道?真以為賑糧能發給你?”
原來這一班不是別人,正是跟著李公濟毀了陳數店鋪的那班人。當下眾人商量了一通,終於達成個共識道:“陳數背後也跟著土兵,賑災、賑災,不如說有災養肥了他們!當官的沒有一個是好的!且休管顧,先奪了再說。”
計議已定,眾人打定便要劫奪。眼見地那邊是一班正經的軍士,這邊耕田、扒糞、殺豬、放牛的甚人都有,衝鋒陷陣卻都不熟,奪糧這事兒恐不易做。當中有人宣講道:“怕什麽,待到俺們立了功勞,哥哥回來了也好誇口。小乙哥你隻管吹牛角,哪一個後退,那他便是小娘養的!”
不容多想,那班軍士看著要走,小乙哥急忙吹起牛角。崗子上眾人發一聲喊,都奔下山來。趙晨一見情勢不好,急忙率軍士列個圓陣,將糧車擺開做個屏障,命弓弩手將弓弩往山上便射。山上的正在衝鋒呢,無一時被弓箭射翻了多人,山上眾人見不是頭,遂棄了劫糧,一窩蜂地往別處撤了。
那邊廂趙晨將中途劫糧的打散,並不追趕,急忙率眾往殷水縣去了。這邊眾人奔逃出來,半路上撞著了李公濟,兩下就把話兒說了。原來因趙晨進了殷水,急需要人手去發放賑濟,知縣那邊下了令,將縣裏捉拿李公濟的崗哨全撤走了,公濟這才逃將出來。
眾人在一塊兒商議說,上頭放了賑糧後,接著必然是圍剿賊寇。之前眾人跟他們碰上,已經吃了一個大虧,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依長遠看,還是去投八公山入夥。眾人聽了都點頭:那邊廂人多穩妥,氣勢恢宏,是個安身的所在。主意既定,公濟引著這班人,連夜就投八公山去了。
暫且不說殷水縣。陳州這邊,既已捉了師寶林,一應的罪狀,寶林隻肯推與前任,其餘的這廝一概不說。當下待製問責知州,限期三日,責餘深嚴查這事兒。
除此之外,底下的人頭天賑粥,便就出了許多事故:有些個巳時懶洋洋出來了,慢慢地開始支鍋燒火,申時不到便告訴叫走,自顧撤了攤歇著去了,後麵的白白排隊了一天,都沒能趕上。又有的人做事糊弄,火大了把粥全燒糊了,粥裏頭胡亂添加些爛葉、腐肉,氣味兒老遠兒就臭不可聞。
許多人吃得都肚瀉,來理論時,一個便罵:“這班倒街臥巷的橫死賊,吃白食還想要挑三揀四!惹怒了我,老爺從此免了賑粥。”眾人追問他便道:“賑災這事兒,是趙官家親自吩咐的,你憑什麽撤?”
這廝立刻回罵道:“還是待製相公吩咐的呢,你問他去?!你能見著他倒還好了!乞丐也似的東西,趙官家倒能認得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早晚不死,叫人伺候還不知足,也來大喇喇仰著鳥臉指點俺!”欽差換的也多了,哪有親自來看的?所以這些人並不怕,由眾人告去。
賑災的地方,城裏麵分了許多處,都各有管轄。頗有幾處因混淆不清,諸吏不管,沒有人過來安排賑粥。本處的詢問他們時,都把條例拿來說,全推了不管。待製聞知斥他們道:“條例條例,製它為的是便益民生。若相悖成害,要他何用!”
次日新又鬧出事來:底下的人沒眼色,看不出過來問事的那幾個,是包待製派出來察訪的人,以為是故意過來找事的,糊塗裏就將人家給打了。單從賑粥這一件事兒上,就能看出來陳州的吏治:眾小吏將百姓呼喝驅使,施施然自高於民,沒一個認真做事的。
因聽說待製派出去察訪的人,被底下那幫夯貨給打了,馬迪急趕過來賠罪,待製斥之言道:“而等賑災,不知撫恤,視天子差遣如無物,對欽差隨行尚且拳腳相加,可知平素欺民如草芥。天子以仁德為本,獨你等據一州而笑天下,恃武力而霸地方,意欲獨立於王化之外麽?”
馬迪慌忙叩首不敢。下頭吏酷這件事,馬迪早就知道,奈何許多事要出成效,仁治遠遠不如吏治。沒別的訣竅,因他下得去狠手罷了。雖然心裏麵這麽想,馬迪嘴上敢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