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和農家格格不入的長工
好久沒吃到東西的三個娃娃埋頭狼吞虎咽起來。這兩碗厚粥還不夠填飽他們的肚子。
唐小苔剛要起身去想辦法找更多的吃食,被豆子拉住。
“阿姊。”豆子懂事地把剩下一半厚粥撥給唐小苔,又把春芽的一半也留下來,“阿姊也吃,還有一半俺給娘送去。”
唐小苔抵不過饑腸轆轆的肚子,也喝了兩口。
清香的稻米在饑餓麵前簡直是最美味的食物!可惜了,沒有多少。兩碗粥確實不夠分。
“行,去看看娘。”
唐小苔也有些好奇,能在這處奇葩人家過日子的娘,是個怎樣的人。
唐家木屋的一間後屋。
狹窄幽暗的後屋,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清瘦農婦。
唐小苔意外地覺得這婦人有些好看,特別是五官,清秀耐看,就是瘦到脫相。她如果豐潤起來一定別有一番韻味。
“娘。”春芽踮起腳把勺子端到娘嘴邊,邊嗬氣邊哄道,“乖乖,多吃才能長大,吃一口,啊。”
豆子一抹眼淚,悲從心來,“娘死了!”
年幼的虎子一聽,還不知道死是什麽意思,跟著哥哥痛哭流涕。
整個後屋蔓延開悲傷的氣氛。
“娘死了!嗚啊啊啊啊!!”
奶聲奶氣的童音,聽得人心中越發悲痛。
突然。
唐小苔撐開婦人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檢查了舌苔和脈搏,道,“沒有死。也不是耗子藥中毒。”
豆子疑惑道,“沒有中毒?但娘吃了豆子喂的米餅就發燒,肯定是有耗子藥。”
唐小苔搭上婦人的額頭,又掏出床櫃女紅上的針,對準婦人手指戳下。
血滴淌出,很快凝固。
豆子春芽越發困惑,都不知道唐小苔在幹什麽。
唐小苔檢查完,這才放下心來。耗子藥中毒會有出血症狀,凝血功能會被破壞。但婦人的血淌出就正常凝固。
“娘沒有中毒,也沒有發燒。娘隻是餓到昏厥,額頭也沒燒,那些是冷汗。咱們給娘找點東西吃,她就會慢慢康複。”
自己是中醫實習生,天天背誦藥理學知識和中草藥療效。隻是自己沒想到,中藥知識,會用在這裏。
豆子大喜,一把抱住唐小苔邊哭邊笑,“娘沒事!娘沒事!”
春芽笑著笑著就哭了,趕忙拉豆子,“哥你那張米餅呢,趕緊拿給娘吃啊。”
“哎呀。”豆子懊惱道,“落在灶房裏了。”
就在唐小苔尋思怎麽找到原主老爹,或者再冒著被毒打一頓的危險去灶房翻找吃食時,她目光掃過窗外,看見一名身形高大的年輕人,正從容不迫地邁進唐家前院。
他寬肩勁腰,衣襟微敞。從解開的褂子裏,能隱約見到他富有張力的白皙肌膚。
唐小苔隻覺得這年輕人看起來古怪,和整個窮村子格格不入。
自己想了想終於發現他哪裏古怪。
這張平平無奇的臉,粗俗又蠻野,看起來就像是最普通的農家長工,混進莊稼漢裏都找不出來。
但他漆眸深如幽譚,極具洞悉力。他挺拔傲然的身姿,散發上位者的從容威勢。穩健的步子如同盯住獵物的凶獸,步步緊逼,強悍的威懾力令人動彈不得。
唐小苔光是看他一眼,就覺得這人不好對付。
自己穿來農家已經夠自顧不暇,可千萬別再惹到這個狠角色。
唐家木屋的堂廳裏,傳來年輕人悠閑的談笑聲。
低沉的嗓音帶著薄薄沙啞,透出一股沉醉的磁性,“來三文銀子,不借黃牛怎麽犁地,你們唐家都是扛鋤頭刨地的麽。”
玩世不恭的笑聲,像是未經曆過疾苦的矜貴公子。
饒是唐小苔沒有在古代耕過地,也明白窮苦人家養不起牛,還真是扛鋤頭灑汗水犁地的。
這年輕人一副高高在上的使喚人架勢,他真的是唐家雇來的長工?
自己本以為勢利眼的唐家會將年輕人趕出去,或者抽他一頓狠鞭子,就像對待自己一樣。
但出乎自己意料。
一個穿著講究的老婦人親自迎出來,身後跟著一眾堂嫂子。老婦人笑得一臉褶子,慈祥無比。
“阿承啊,你來了。三文銀子哪裏夠。這是十文,你拿去問裏正老爺家借頭黃牛。要是馱貨不夠,再去借頭驢子。地裏的活就托給你了,咱家裏的漢子都是不中用的。”
老婦人就是唐家奶奶鄒氏,她邊使喚一眾媳婦兒,一邊狠狠用眼刀剜向二房在的後屋。
唐小苔慌忙蹲下身子,險些被奶奶瞪個正著。
好險好險。
這原主奶奶瞪老爹在的二房幹什麽?唐家又不是隻有原主老爹一個兒子。
何況,老爹腿摔斷後哪裏能幹重活,這奶奶都不心疼自家兒子的麽?
唐小苔越想越覺得,或許原主老爹不是奶奶鄒氏親生的。
低沉的笑聲帶著濃鬱的譏誚。
年輕人漫不經心地接過十文銀子,饒有興致地瞥向唐小苔在的方向,譏誚一笑,“你們唐家倒是都喜歡聽壁腳。”
唐小苔心中大驚的同時,奶奶鄒氏和一行嫂子更是臊到臉紅。
聽壁腳,嚼舌根,是她們為數不多的消遣。
她們心中臊得慌,這年輕人什麽時候發覺她們聽他壁腳的?
堂廳回蕩開年輕人的爽朗大笑聲,他張揚桀驁的笑聲漸行漸遠,唐家人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吞回肚子裏。
長工阿承,總有辦法讓她們臉上無光,他好像以譏笑她們取樂一般。
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唐家偏偏離不開長工。
青壯年都被征兵入伍,村裏缺漢子。唐家花了大筆銀子才買通關係留下大伯和三叔,想讓他兩人在家裏出份力。但這兩人又是不著調的遊手好閑之徒,他們仗著奶奶鄒氏的寵愛,每天四處遊蕩,幹盡荒唐事。
在二房原主老爹斷腿後,奶奶鄒氏隻能高價把長工阿承請來,唐家沒人知道阿承的底細,家中都傳言“或許是流民”。
唐小苔小心翼翼地等到堂廳人聲散去後,才敢慢慢挪到灶房。
正當她準備重新掀起鍋蓋,再舀一碗厚厚的熱粥給娘送去時,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鄙夷嘲諷。
“偷偷摸摸,唐家人都愛翻高頭?”
低沉暗啞的嗓音,噴出濃重不屑。
唐小苔被耳後冷不防出現的男音嚇得高高跳起。
“啪嗒——”
鍋蓋沒拿穩,砸落下,發出輕脆的落擊聲。
是長工阿承!
他什麽時候拐了回馬槍,又回來了?
唐小苔驚恐地發現,一陣細細密密的腳步聲正從堂廳拐到灶房來。
不好!
奶奶鄒氏和嫂子要來逮人了。
之前自己被嫂子張氏抽了一鞭子,這下碰見一群人,不知道自己會被罰成什麽樣。
不過自己心裏也升騰起一股希望。
說不定,等到奶奶鄒氏來了,她會疼惜自己。畢竟,二房子嗣裏不僅是自己和春芽餓著,還有豆子和虎子。他們都是唐家的寶貝孫子啊。
“嘭——”
後屋裏,聽見動靜的豆子匆忙奔來,拉著弟弟妹妹跪了一地。
“噗通!”
豆子拉著春芽和虎子,熟練地跪下地,“咚咚”磕起頭來。
“奶奶!阿姊沒有偷,阿姊是要救阿娘!阿娘快餓死了!”
唐小苔見到懂事又早熟的豆子,這樣卑微的磕頭,心裏很是難受。
這是什麽奇葩家庭啊!
一群才幾歲的孩子,居然把磕頭當作家常便飯一樣正常不過?
年輕人饒有興致地端詳唐小苔的表情,像是發現一件新鮮物。
“怎麽。”年輕人低沉的嗓音出現在唐小苔頭頂,漫不經心的冷笑帶著濃鬱的譏誚,“你偷在先,現在知道反悔了?你心疼弟妹,不如管好你自己的手。”
唐小苔被威嚴的氣勢壓頂,總覺得他後麵還吞掉一句沒有說出的話“管不住的手,就該剁了!”
唐小苔見到荒唐的一家子,又麵對神出鬼沒的毒舌長工,忍不住壓低嗓音怒懟回去。
“你知道餓死的感覺麽,你見過餓死的人麽,你有親人被餓昏到發病麽。既然沒有,就少理所當然地嘲笑別人。”
同孱弱農家女截然相反的冰冷語調,倒是讓年輕人有片刻錯愕。
他古怪地瞥向唐小苔一眼,不作聲地抱臂慵懶倚靠在柱邊,再度勾起閑散的唇角。他倒要看看,這個牙尖嘴利的幹癟農丫頭,有什麽本事。
“啪——”
熟悉的藤鞭抽擊在淩空。
唐小苔下意識蹲下抱住身子,但鋒利的藤鞭還是狠狠抽中自己的肩頭。
瞬間。
“嘶拉”一聲,本就布滿補丁的粗布衣被劃開一個大口子。
嫂子張氏眼珠一瞪,故意要在奶奶鄒氏麵前表現一二,扯開嗓門啐道。
“賤蹄子還偷!什麽爹啊娘啊的,咱唐家會短你們二房一口飯?還不是你們二房一家都好吃懶做。看看你爹,再看看你沒用的娘。春苔你個賤蹄子別吃裏扒外,要是沒咱家,你們四個娃子早就餓死在外頭!”
豆子春芽和虎子將頭磕得更凶了,豆子拚命扒拉奶奶鄒氏的褲腿,努力哀求。
唐小苔生生受下肩頭一鞭子,也抬起眼,懷著最後希望望向唐家的當家老祖宗,奶奶鄒氏。
她可是原主的親奶奶,她就真的心腸比鐵都硬?
然而。
奶奶鄒氏瞧也沒瞧跪了一地的二房娃子一眼,像是信步走來一般,隨手從簍子裏丟出兩塊發黑的饃饃。
“拿去。”
她說完端著老祖宗的威嚴架勢轉身就走,連一眼都沒施舍給唐小苔,好像隻要看二房家一眼,都會髒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