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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肥鄉驛站

  出了濟南府,朱由檢一行人向南而行,經過長清時看起來便有了些蕭條的樣子,到了肥城,更是一片荒涼的跡象。


  肥城縣城,除了坐在街邊衣衫襤褸的乞丐,便很少能夠看到行人,更不用說沿街叫賣的商販了。


  高寒與胡寶二人在肥城找了許久,不要說客棧了,就是連個可以吃飯是地方都沒有。


  過了半個多時辰,高寒和胡寶二人騎著馬回到朱由檢幾人停著的馬車旁,高寒對著馬車裡面道:「公子,都找遍了,不僅是客棧,連可以吃飯的地方也都關門了,我問了城裡的百姓,那些開店的店家早就到別的地方逃難去了,幾家沒走的大戶都被那些饑民搶光了糧食,今日我們恐怕沒客棧可住了。」


  朱由檢掀開轎簾下了馬車,他向高寒問道:「大戶被搶?官府也不管嗎?」


  「管不了,縣衙現在小吏、衙役一個都沒了,縣太爺就是想抓人都沒人可用。」


  這時盧象升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走到幾人身旁道:「我前些日子經過肥城時還有一家客棧開著,如今一家都沒了嗎?」


  胡寶回道:「一家都沒了。」


  不一會,除了紀綱留在馬車上照顧受傷的胡二寶,駱養性和張之極也下了馬車圍了過來。


  駱養性抱怨道:「你們怎麼這麼慢?小爺快餓死了。」


  朱由檢道:「你怕是要一直餓著了,這縣城裡面連個可吃飯的地方都沒有,我們不僅要挨餓,恐怕還要露宿街頭了。」


  張之極瞪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麼破地方?連個吃飯的地方都沒有?」


  盧象升道:「小公爺久居京城繁華之地,不知這山東的境況,連年天災下來,地里早就顆粒無收,這裡的人能活下去就實屬不易了,就算早些時候還有人能做個小買賣,長久無人光顧,也是要關門的。」


  張之極道:「天災?我們早些時候在行知書院不是還募捐了三十多萬兩銀子?難道還不夠救濟一個山東的?」


  朱由檢看了看他,這小公爺當真是不知人間疾苦,他道:「山東臨著南直隸和京師,百姓總算還有個活路,山陝兩地災荒更為嚴重,那些銀子應該調到山陝去了,雖是三十多萬兩的募捐,最後能落到百姓手裡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少。」


  盧象升接著道:「山東多種麥子,前年上半年趕上洪澇,黃河決了堤,受災最重的就是章丘肥城一帶,種下的麥子能收下兩成就算不錯了,而下半年又生了瘟疫,自山東的西三府至東三府無不遭難,入了冬又遇到大寒潮,戶部賑災的糧食種子顆粒無收,各地都開倉放糧應對天災,奈何去年上半年又遇大旱,緊接著又是蝗災,這山東府近兩年就沒太平過,在縣城的街頭還能看到乞丐,已經算是不錯了。若是到那西三府,恐怕連山都被啃禿了,就是早些年落草為寇的山賊響馬都無糧可搶。」


  張之極聽得一陣心寒,若如盧象升這般說法,山東要死多少人啊?

  這一行人身上銀子充足,卻苦於有了銀子也無處花,而他們向來又沒有攜帶乾糧的習慣,早知如此,就該多帶些乾糧備著了。


  駱養性道:「餓上一頓也就罷了,可是露宿街頭……」


  朱由檢朝四周看了看,一片荒涼的肥城,如此景象,大明如何不亡?他搖了搖頭,將

  那些不該他考慮的事情甩出腦袋,然後對著幾人道:「去驛站看看吧,我們雖然不能暴露身份,但老駱那錦衣衛總旗的腰牌應該也是夠用了,趕緊上馬車吧,但願敢在天黑之前能到驛站。」


  幾人聞言,這樣應該就不用露宿街頭了,至於吃食,不用想也該知道,有沒有且不說,就算有恐怕能不能吃飽也是個問題。圍著的眾人紛紛上了馬車,高寒、胡寶領路朝著城外最近的驛站而去。


  一行車馬沿著官道快行了數十里,總算在天黑之前趕到了一處驛站,這處驛站名為肥鄉驛,連通著肥城與泰安州。


  這處驛站外面不過是圍了一圈一人多高的籬笆,驛門倒是挺寬,不過那木門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門上面不過是用稻草搭起了一個門檐,此處肥鄉驛看上去就像一個隱士的草廬。


  高寒當先下了馬,先是提起門上的褡褳晃蕩了幾下,見沒什麼反應,他開口朝著裡面喊道:「驛丞何在?」


  高寒喊完,不多時就見一個披著袍子的人一瘸一拐的從驛站里走了出來,見到外面的車馬,那人問道:「你們是?」


  高寒掏出駱養性之前交給他的錦衣衛總旗腰牌從門縫裡伸了進去。


  那人看了看后,連忙將驛站的門打開,道:「大人請進。」


  高寒點了點頭,道:「驛丞何在?為何不讓人出來牽馬卸車?」


  那披著個袍子的人道:「在下就是驛丞,非是小人不叫人出來,實在是這裡已經只剩下小人一人了,此處不過是個小驛,早些年還有幾個驛卒,如今這裡的驛卒不是餓死就是逃了。」


  後面才下了馬車的駱養性別的沒留意到,但一聽聞驛卒都餓死了,他大驚道:「連驛卒都能餓死,難道連你們這裡都沒有東西可吃了嗎?」


  那驛丞道:「那餓死的驛卒正趕上災荒最重的時候,縣尊大人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心思管這個小驛的死活,後來情形稍稍好轉一些,縣衙總算調撥了些銀錢下來,人是不至於再餓死了,只是那些驛卒也都逃的差不多了。」


  駱養性這才稍微放了心道:「既如此,車馬也不用你去安頓了,你先去為我們準備些飯食吧。」


  那驛丞應了一聲,便朝裡面走去。


  沒有驛卒幫手,這牽馬卸車的事自然又是高寒、胡寶去做,不過此時多了個紀綱,那紀綱眼神頗為活絡,沒事也會去搭一把手。


  此時天色已暗,驛站裡面只點了一盞油燈,看上去頗為灰暗,不多時,那驛丞便端著一大盆東西來了,他將手裡端著的黑陶盆子放在桌上,然後道:「幾位大人請慢用。」


  圍在桌子旁的幾人怔怔的盯著那個陶盆有些發獃,張之極伸手拿起那盆子里的一柄勺子在盆里攪了幾下,然後他看著那驛丞問道:「這裡面是什麼?給我們吃的嗎?」


  那驛丞弓著身子道:「回大人話,這裡面是麩糠,正是為各位大人準備的晚飯。」


  張之極一聽,將手裡的勺子往盆里一丟,氣急的道:「麩糠?那是給人吃的東西嗎?你吃給我看看?」


  那驛丞聞言,一陣錯愕,但看那說話的大人又不像是作假的樣子,他只好伸手從桌上取過一隻碗,然後從陶盆中盛了一碗麩糠熬得稀粥,接著他端起來只是幾口便將那稀粥喝了個乾乾淨淨,吃完后


  ,竟還伸出舌頭舔了舔碗底。


  張之極見那驛丞竟當真吃了一碗,他更是憤怒的道:「縱然你吃的下,小爺也吃不下這餵豬的東西,去給小爺換些好的來,就算沒有雞鴨魚肉,飯總有吧?就算沒飯,白面饅頭總有吧?」


  那驛丞聞言,緩緩的搖了搖頭,然後道:「大人恕罪,您說的這些東西,小人這裡都沒有。」


  張之極指著那驛丞的鼻子怒道:「縣衙給你們調撥了銀子,你就只用來買了麩糠?」


  那驛丞道:「回大人話,正是。」


  張之極看著這驛丞一副義正言辭不卑不亢的樣子,更是憤怒,接著便要再罵,卻被朱由檢伸手阻止了。


  朱由檢看著那驛丞問道:「是縣衙調撥的銀子少了還是糧價漲了?」


  驛丞道:「縣衙半年也才調撥了十兩銀子,可是如今十兩銀子連三石糧食都買不到,如何能夠半年之用?何況如今這世道,除了各位大人,誰又吃的起糧食?能活著就不錯了,就算是麩糠,那些餓極了的百姓也時常不顧性命的前來搶奪,小人這腿腳,便是因為護著這些麩糠被砸斷的,若不是小人拚命護住了一些藏起來,各位大人今晚怕是連這些東西都吃不到了。」


  聽那驛丞說完,朱由檢對著他道:「你也別站著了,坐下一起吃些吧。」


  驛丞道:「小人不敢。」


  張之極聽了那驛丞的解釋,不滿的小聲嘀咕道:「也不早說,早說小爺何至於與你為難。」,接著他又朝那驛丞道:「讓你吃你就坐下來吃,小爺沒胃口,就不吃了,我的那一份讓給你了。」


  駱養性也是將面前的碗往前一推,道:「我也吃不下,你把我的一道吃了吧。」


  朱由檢看了看二人,沒有多說,他拿起面前的黑釉陶碗,伸手從盆里盛起了滿滿一碗的麩糠煮的稀粥,然後端到了面前。


  尚未入口,朱由檢便聞道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不似麥香,也不是臭味,實在沒有什麼詞語可以形容那種味道,在他腦海中盤旋的想法就是,這是豬食的味道。


  朱由檢盡量不去聞那股味道,他端起碗大口的喝了一口,因為這粥熬得很是稀薄,將粥咽下后嘴裡倒是沒有留下什麼味道,只感覺入喉便是一種粗糙之感,嘴裡還殘留了許多渣子。


  吃的不是美味佳肴,朱由檢怎會再去細細品味,那不大的陶碗,朱由檢三口便將裡面的麩糠粥喝了乾淨,喝完他接連又盛了兩碗全部喝下,然後學著那驛丞的樣子,將碗底舔了舔。


  其他人連盛都還沒來得及盛,朱由檢轉眼便喝了三碗,尤其是那舔碗底的動作,看的眾人目瞪口呆,連此前說不吃的張之極和駱養性都看的直咽口水。


  那驛丞看著朱由檢笑了笑,沒有說話,這麩糠他吃了許久,怎會不知道味道如何,那小公子竟然連吃了三碗,不由得讓他心生敬意。


  錦繡本來吃的就少,何況這桌上的還是麩糠,本來也不願意吃的她一見自家公子都吃了,她也端起碗盛了一碗吃了起來,只是才入口,她便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雖然不好吃,她也是堅持將那一晚麩糠粥吃完了,只是不似朱由檢一般連碗底都舔乾淨而已,莫說是麩糠粥了,就算是鮑參翅肚神仙粥,她也不會像朱由檢一般舔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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