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刀狂林遺風
是日，夕陽漸漸西沉，院中那棵大樹的陰影已掩遮了正廳的那座瓦屋。
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了，柳正風拿上那把閑置許久的古劍，瞞著家人，偷偷越牆而出。
夕陽的餘光猶如老人的笑容那般燦爛，投射在黃葉飛舞的樹林裏，顯得格外的美妙。
這已是晚秋，是個多愁善感的時節，同樣也是個報恩的時節。
蕭瑟的樹木底下，落葉飛舞而下，時時可聽颯颯的聲響，驚擾了這片樹林的幽靜。
一個人踏著金黃金黃的落葉走在樹林中，走向那棵光禿禿的梧桐樹，看似很慢著實很快。
頃刻間，他已到達了那棵光禿禿的梧桐樹底下，這棵梧桐樹真的很特別，葉子掉落的很幹淨，好像有人專門將它們一一摘掉似的。
白白的光線漸漸的變得暗紅，交錯的投射，顯得比先前更迷人更好看了。
“我來了，你在樹上幹什麽？”來到樹下的人，停止了腳步，神態自若道。這人便是柳正風，他如約來此，見留信之人。
“我在這樹上看風景，這裏的日落真美，美得我都想留在這裏過一輩子了”一陣鏗鏘有力的聲音從梧桐樹上傳來，很有磁性，很有魔力，令人覺得有一種壓迫感的魔力。
原來枝幹交錯、光禿禿的梧桐樹的高處站立著一個人，他雙手交叉在胸前，正凝望著西邊的天空。
“這裏的人幾乎都很友好很善良，風景亦優美，確實是個好住處。若如你真的喜歡這裏就留下吧”站在樹下的柳正風朗聲道，依然從容淡定，凜然而立，目光從未往樹上瞟過一眼。
“留下？”樹上的人先是一怔，略一琢磨，淡然笑道：“留下好是好，但我卻從不屬於這裏，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你不屬於這裏，那來這裏又是為何？”柳正風覺得這個人有些怪異，一本正經地問道。
樹上的人略想一下，很明確地道：“天下有太多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何從何去，但我卻很明白，於是我到這裏來找你”
聽著他們的對話，好像他們已是一對相識很久、很要好的知心朋友，但事實並非如此。
“為了我？”柳正風淡然而笑，道:“不知我身上有什麽值得你欣賞的寶貝?”除了妻兒，他確實沒有什麽寶貝。
“值不值得，現在還不知道，但我卻尋你尋了七年”樹上的人說完，身子一旋，飄然落在樹底下那人的麵前三丈處。
他一身粗衣麻布，懷裏抱著一把帶鞘的大刀，一條布巾纏在脖間，國字臉，下巴留著短短的胡須，鼻若懸膽，濃眉大眼，一頭淩亂發型的中年刀客。
柳正風雙手交叉在胸前，將刀客上下打量一遍，昂然道：“有勞掛念，尚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原來他們並不認識，但經過剛才的那般對話，他們已然對對方有所了解。
中年刀客近距離地打量著對方，見其身材挺拔，手持一把古劍，劍眉星目，挺秀的鼻子，嘴角掛著洋洋的笑意，說不出的英俊瀟灑。一張精致而完美的輪廓。說其貌勝似潘安吧，自己卻從沒見過潘安，唯一的一點瑕疵就是皮膚黑了點，果如江湖傳說中一般，人猶比傳說的更顯得耐看。
中年刀客發覺自己有點喜歡上對方了，心中一怔，馬上端正心態，冷冷一笑，歎道:“江湖有一名號‘南（劍）北刀’，本來是你來見我的，如今卻是我來見你了。真可笑，江湖人總喜歡胡扯”他覺得‘南劍北刀’這個名號很可笑。
十年前，武林中突然來了一個年輕劍客柳正風，由於他的劍法驚世駭俗，銳不可當，一時風頭無雙，猶如劍客中的雄者。何謂雄，一強有力的，二有氣魄的傑出人物，三居前列者。武林人給其起了個名號‘劍雄’，且將其與揚名多年的‘刀狂’林遺風並稱為‘南劍北刀’又名‘武林雙風’。
“這麽說來，是小弟我的不對咯”柳正風坦然一笑，抱拳作揖：“在下這廂有禮了，有望林兄海涵”心想：“原來身前這位竟是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刀狂’林遺風，他與我素不相識，不知千裏而來，找我有何要事？”對於一個從無交涉之人的突然造訪，無論是誰都會在腦海裏打個大大的問號，況且是一個江湖上武功極其厲害的成名人士。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千萬別稱兄道弟的，林某人不吃這套”林遺風傲然道。
“哪不知林大俠約在下來，有何事呢？”
柳正風先是一怔，但他也是一個自信自狂的人，豈容他人小視，正色道。
“林某一向眼裏容不得半粒沙子，既然江湖朋友抬舉，讓你我齊名於江湖，本人當然要親自試試你斤兩。倘若你徒有虛名，豈不是玷汙我林某人的名聲”林遺風鄭重其事地道。
“這麽說，閣下是要與我比試武功？”柳正風豁然開朗，嘴角揚起一抹怪異的笑意，問道。但說到比試，他卻從來沒怕過任何人。
“正是！不然林某何以浪費這麽多時日尋你呢？”事已至此，林遺風直接挑明來意。
“如何比法？”柳正風心知今日一戰，是非戰不可，亦就不那麽客氣了，扭扭捏捏倒不如來個爽快更好。
“倒也爽快！當然是生死之戰，你用你的劍我使我的刀，竭盡所能，看最後誰勝誰負”林遺風喜道。
柳正風沉吟片刻，晃頭道：“果然公平，不過現在不行”此刻，他想到他的家人，他必須要交代一番，這是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責任和擔當。
林遺風臉色一沉，投來鄙視的目光，不屑道“為何？方才痛快，這會又扭扭捏捏。難道你怕了不成？”
“非也！在下是個有家室之人，比試之前總得跟家人交代一句吧”柳正風微微一笑，真誠相告。不管生死如何，至少應該讓妻兒知道。
“何須交代。難道怕我殺了你不成？到時饒你一命便是”林遺風不以為然道。
柳正風對這位傳說中的刀狂略有所聞，知道他的刀法‘狂風十一式’絕非浪得虛名，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怕是一招半式內難分勝負。
柳正風搖搖頭，笑道：“非也！我怕這一戰並非一招式能夠定個輸贏，時間一長，我怕家人尋來，擾亂你的心神”
這時，夕陽已落山，最後的餘暉慢慢地收尾，天色漸漸暗淡下來。
“你有把握。。。”林遺風的聲音戛然而止，耳窩登時一震，麵色陡變，眉頭一蹙，傲睨自若道：“你請來幫手？”
柳正風自然聽見有人來了，但他知道來人是誰，正色道：“在下相信自己，何需幫手，就算敗了，也隻怪自己技不如人。她隻是來看看，絕不插手”
“正風，你在嗎？”一縷清甜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醉人心脾。
一抹人影在林中穿梭而來，如一溜煙般，眨眼間人就近了。
“是我妻子，她尋來了”柳正風轉過身，看向人影奔來之處，淡然而道。繼而對來人朗聲道：“是我，你怎麽來了”
話音未絕，一位樸素衣著的女人已到了身前，帶來一股清香的味道，猶如天上來的。
“我發現你的劍不在了，知道定然有事，就尋了出來”蒙婉倩停在柳正風的身前，盈盈而笑，坦然道，卻完全看不出她有半點疲憊之態。接著，目光將柳正風身後的林遺風一瞥，對著柳正風似笑非笑地問道：“這位如何稱呼？”
在這附近的地方，能夠用來打鬥比試之處，無非兩處，一是林裏，一是海邊。而海邊比較寬敞但容易引人注目；剩下的就隻有這片林子。因此，蒙婉倩能在短時間內尋來此處，完全在情理之中，並不稀奇。
柳正風轉身退開一步，朗然介紹道：“這位乃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刀狂’林遺風林大俠”。
“林大俠，在下蒙婉倩有禮了”蒙婉倩麵帶微笑，正麵對著林遺風打躬作揖，沒有半點扭捏之態。
林遺風對柳夫人驚鴻一瞥，便覺此婦人雖然衣著樸素，卻是長得花容月貌、清豔脫俗宛如天仙，美不可言。她那張輪廓，完美的猶如渾然天成，多一份嫌多，少一份嫌少，隱約間又透出一份華貴威嚴的氣質。
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美如這般，真乃世間少見，看著麵前這兩位男俊女美，真是一對璧人。
“柳夫人有禮”林遺風不由一愣，怕是有所失態，匆匆作揖回禮。
“不知林大俠找我家相公有何事？”林夫人嫣然一笑，開門見山地問，神情大方而自然，既有大家閨秀的端莊又有江湖兒女的豪氣。
“我要與林大俠切磋一般，不如你先行回去，免得婆婆等人擔心”柳正風率先坦然相告。
柳夫人眉間緊皺，略略思量，對著柳正風囑咐一句：“也好！刀劍無眼，你小心才是”然後對林遺風作揖，說了一句：告辭了，不以為然地轉身，大步流星離去。對於二人比試的態度，仿佛對待一個老朋友來邀丈夫出門喝酒一樣。
“你夫人對你真是言聽計從”
待柳夫人走遠，林遺風心裏暗歎：“好巧的輕功”，眼珠一轉，投來羨慕的目光看著柳正風，朗聲道。
“不是言聽計從，而是信任。一個女人對自己丈夫的信任”柳正風洋洋自得道，難以掩飾他自豪滿足的心情。
林遺風聽著，神態登時黯然，像是心有所思，久久不見回神。
“可以開始了嗎？”柳正風看此情況，不由出聲提醒一句。
“當然”經柳正風這麽一提醒，林遺風登時回過神來，坦然一笑。
頓時二人虎眼相瞪，即時身形已動，各自袖管鼓起，朝對方擊出一掌，兩掌相碰，啪一聲，二人轟然各退二丈之遠。
刀劍相交的聲響，頓時在這蕭瑟而幽靜的樹林中傳了開來，驚得林中宿鳥四起，紛紛飛走。
林遺風使出刀法果然又穩又猛，猶如狂風陣陣，氣勢逼人，但全被柳正風一一化解。
天漸入夜，林子裏一片昏暗，，暮色中隱隱可見刀劍相擊噴發出的火星及刀劍碰撞的聲響。
但相對不遠處浩大的海浪來說，這點動靜著實傳不到鎮上居民的耳裏。
夜來刀劍聲，樹木一片倒。人專心於一件事時，時間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已打了一夜。
天已破曉，林中的霧氣漸漸散去，刀劍之聲依然時時傳開，刀光劍影之中，林柳二人的身影已是難辨彼此，纏鬥在一起。
那棵梧桐樹依然還在，樹下多了一堆炭灰；而樹邊原本不曠闊的空地，變得曠闊些許，周邊倒也是添加了許多橫七堅八的斷枝斷幹。
刀來劍去之間，已過了一夜，雙方究竟折了多少招，或許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了。
就在他們的刀劍相觸那一刻開始，各自便已全力以赴，絕不敢心存半點僥幸，高手過招，一出便知有沒有，一個小小的疏忽都可能是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這一夜下來，彼此都折服在對方高深莫測的武技之下，但這一戰卻不能停下來，他們必須以自己神乎其技的本事來回應對方，這才是對知己般的對手最崇高的尊重。因為此刻他們已經把對方當成朋友或知己了。
柳夫人每天都來給他們送飯，送來就走，任由他們打累打餓再吃，也不曾勸說。
這一戰，他們打了兩天三夜，最後誰勝誰負隻有他們二人知道。
總之，林遺風已然使出了他的絕技‘狂風十一式’中的十式，而柳正風使出‘雲海劍法’中的三招將它一一化解。
“聽說‘狂風十一式’有十一式，你為何不出最後一招”柳正風很認真地問道。
“我害怕輸，我便留了一招，倘若你想贏的話，你可以進攻我，但你為何不反擊？”林遺風很認真地回答。
“我隻有三招，也不想輸，因此我不打算反擊”柳正風道。
“你一套劍法隻用三招卻能破解我十式劍招，恐怕如今天下無人能與你相提並論了”林遺風道。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間比我劍法厲害的人多著呢，隻是你沒遇上而已”柳正風道。
“有嗎？或許我真的很不幸運，沒能遇上這樣的人”林遺風歎息道。
“當然有，或許你真的不幸運，猶如我師父，他的劍法比我勝出不止十倍”柳正風道。
“我不相信，除非你師父成仙了，否則怎會有如此厲害的劍法。該不會你這樣說，隻因為他是你的師父？”林遺風半信半疑道。
柳正風搖搖頭，沒有回答林遺風的話，怎麽說都是空口無憑。其實，他覺得他師父的武功比他高出何止十倍或許更甚。
經過這一戰，他們或許是知己了，勝負對他們而言也無關緊要，已成過去。
既然成了知己，那麽一切都好說，為盡地主之誼，柳正風專門邀請林遺風到家做客。二人真心相交，如膠似膝，時常秉燭夜談，喝喝米酒，聊聊江湖，談談理想，交流招式，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