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夫人來了
一片風流,今夕與誰同樂?月台花館,慨塵埃漠漠。豪華蕩盡,隻有青山如洛。錢塘依舊,潮生潮落。萬點燈光,羞照舞鈿歌箔。玉梅消瘦,恨東皇命薄。昭君淚流,手撚琵琶弦索。離愁聊寄,畫樓哀角。-——汪元量
在這山河破碎,兵荒馬亂的年代,不求流芳百世,不求高官厚祿,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山珍海味,隻求一個遠離戰火的落腳之處。
這是南方的一個臨海小鎮,鎮上沒有妓院,沒有酒樓,沒有賭場,隻有米鋪、客棧、雜貨鋪、衣鋪等小店鋪。
已是秋天!秋風瑟瑟,天高雲淡,街道上來往的人並不多,卻沒有像縣城那般車水馬龍。
“聽說張狀元趕走蒙軍收複了羊城,有空一起到羊城走走”一個黑臉絡腮胡的大漢道。
“這是喜事,應當走一趟,你何時去,算上我一個”一個黃臉酒糟鼻的大漢喜道。
“這打來打去的有意思嗎?蒙古人真是的,好好的蒙古草原不待,非要來搶咱的地盤,弄得咱們現在整天都提心吊膽的”一個鼻尖上有顆黑痣的清瘦漢子惱道。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這詞寫得真好,都怪那些文人將江南寫的太好,誰人不眼饞,金人搶了不得,蒙古人又來搶,皆在情理之中。不過這蒙古人忒不厚道,搶得咱連地都沒了,卻還要趕盡殺絕,真是可惱、可恨”一個方臉三綹長須的大漢氣憤道。
“你這說書的,說一大堆咱聽不明白的,有意思嗎?直接就說,人家就喜歡搶咱的地盤不就行了嗎?”黑臉絡腮胡的大漢對三綹胡須的大漢一瞥,搖頭道。
在鎮上唯一的一所客店:‘張氏客店’內,一桌坐著四名身著粗布麻衣的青年漢子,一黑臉的大漢與鼻尖有黑痣的大漢在下棋,其他兩人在旁觀,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
客店櫃台內立著一個戴布冠穿青衣,五官端正,一字胡,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他低著頭,很認真地打著櫃上算盤。他是這家客店的掌櫃兼老板,姓張,人家都叫他張掌櫃。
店門口坐在一個相貌平平的少年夥計,他打著盹,呼聲嚕嚕,口水形成一條線往下直流。
“阿福,你家少爺張長壽呢?”一個藍衣男孩大聲喊著,直衝到店門前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比他高出一截的青褂男孩。
迷糊間的夥計被這叫聲嚇得趕緊立起,又是伸袖擦口水,又是急忙作請,一陣慌亂。當他看清來人,登時癱坐下去,搖搖頭苦笑道:“柳家二位少爺,你們又跟柳員外來下棋嗎?我家長壽少爺跑到李小花家玩去了,你們要去就去吧”
柳家二位少爺,大的叫柳懷義,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聰明伶俐,彬彬有禮,端的是一個書香門第小公子的模樣;小的叫柳懷仁,五官精致,活潑靈動,天真爛漫,卻是個弄鬼掉猴的小痞子。
“阿福,你整天偷懶,遲早被張爺爺看見,罰你挑夜香,到時候你又得哭天喊地,叫苦連天啦”柳懷仁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抬起右手,用食指指著阿福點了點,告誡道。
“閉上你的臭嘴?上次比試輸給我,難道不服氣?日後找機會再比一比”阿福傲然道,這是唯一能讓柳懷仁閉嘴的秘密武器,因為柳懷仁對那次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
“阿福,你別得意,我遲早會贏你的,你等著吧”柳懷仁冷哼一聲,憤憤而道,說完轉身往李小花家跑去。很明顯,他真的計較那次比試的輸贏,不願被人提起。
“阿福哥,這次我們隨我娘來,她在買東西,我們玩一會兒就得回去。就不與你說了”柳懷義說完,大踏步地追弟弟而去。
阿福一聽見‘我娘’二字,登時眼睛一亮,心中一陣歡喜,腦海中想著:“柳夫人來鎮子上了,真的來了,這回我得把她的相貌記住了,日後也好時常想著。倘若我真的能娶到一個像柳夫人這麽美的老婆,那就算要我少活二十年,我都心甘情願。柳員外的命真好,真好,不過柳員外長得也挺俊俏的”其實阿福一直覺得自己很俊俏,連鎮上許寡婦也這麽說。
就在阿福沉醉於思索之時,柳懷義已然離開。
當他從恍惚之間清醒過來時,看見柳懷義已走出數丈之遠。他精神一振,立時溜目四顧,街道上稀疏的人影走動,偏就看不見柳夫人的人影,不禁有所失望。
“阿福,剛才可是柳家二位少爺,怎不見柳員外進來”店內傳來一陣清亮而熟悉的聲音。
阿福一聽之下,就知是張掌櫃的聲音,張掌櫃與柳員外是一對很要好的棋友,定是以為柳員外來尋他下棋,卻久不見人進來,才有此一問。立馬大聲應道:“掌櫃的,柳員外沒來。聽柳大少爺說,他們是與柳夫人一起來的”
“柳夫人來了嗎?”
那個鼻尖上有顆黑痣的清瘦漢子一陣驚喜之下,破口而出,急忙起身走向門口去。
“聽說這柳夫人長得花容月貌,比嫦娥都漂亮,咱也去瞧瞧”黃臉酒糟鼻的大漢道。
“鄙人曾有幸見過一次,真他娘太好看了,我都不知怎麽形容”黑臉絡腮胡的大漢道。
“不就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嗎?怎麽就無法形容呢”三綹長須的大漢道。
“說書,你說了那麽多的江湖典故,武林中可有這樣的女人”黃臉酒糟鼻的大漢道。
一時間,四個漢子陸續起身,你一言我一語的笑著走,全擠到店門口,伸頭窺視。
店內驟然傳出兩聲幹咳,他們頓時意識失言,臉上笑容一僵,不好意思再說了。
真是空歡喜一場。找了一會兒,何處能見到柳夫人的人影?猜測是阿福胡說八道來騙人。
黑痣的清瘦漢子臉色陡變,對阿福責備道:“阿福,你年紀輕輕,咋能說謊呢。騙我等一時眼饞,有失身份,下次再這樣,定然饒不了你”
大家皆感失望,全都恨恨地瞪了阿福一眼,吵嚷著返回店內繼續下棋。
阿福一時無辜被罵,心中自是悶悶不樂,心想:“等會兒,我若真的看見柳夫人來了,一定不跟他們講,獨自欣賞豈不快哉?”,學著三綹長須的大漢平時說書時自我陶醉的模樣。
幻想著,臉上不由泛起一抹花癡般的笑容,忽然間被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驚醒了。
睜眼一看,就見一位方巾白衣,膚如凝脂,朱唇瑤鼻,眼澄似水的俊俏年輕人大步走來。其麵帶笑容,左手拎著幾個包裹,右手拿著一卷布料,徑直走到跟前,便開口問道:
“阿福,你可曾看見我家那兩個兔崽子啦”聲如銀鈴般動聽,醉人心脾。
阿福一開始隻覺此人相貌太美,美簡直不像是個男人該擁有的美貌,一時肆無忌憚地瞪著看。但她開口說話時,阿福心中怦然一陣狂跳,驟然臉紅耳赤地垂下頭,又是驚又是喜,一時口齒不清道:“柳。。夫人。怎麽。。是。。你?”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年輕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柳夫人,心髒一直砰砰亂跳個不停,再也不敢抬頭窺視一眼。
“怎麽啦?難道我穿成這樣,你就不識得了”柳夫人看他樣子,覺得他是害羞了,嗬嗬笑道,她笑起來很美,美令人不敢直視,美的好像綻放的紅玫瑰,美的好像初升的太陽。
但阿福從不敢直視,他聽完柳夫人的話,稍微平複一下心情,細聲應道:“兩位少爺跑到街尾李家玩去了,那裏有棵大榕樹,你且去看看”
柳夫人隻當他是害羞,沒有想太多,應了一聲,就大步流星往李小花家方向走去。
柳夫人此時雖換了一身男裝,但她的美卻依然無法掩飾,所經過之處總引來不少人的目光。她走到了街尾,就聽見一陣啼哭聲夾著吵鬧聲傳來,登時快走幾步,就見榕樹附近的空地上圍著一群人,聲音正是由此傳出來的。
“快放開我弟弟,否則別怪我告訴我娘”
柳懷義緊握雙拳,雙眼含怒地瞪視前麵:一個彪形的方臉大漢似笑非笑地扼住柳懷仁的脖子,將其提在半空中;柳懷仁連聲幹咳,麵色發紅,雙手死死拉住方臉大漢的手腕,雙腳淩空亂踢。
隻見一個大腹便便的錦衣富商懷前摟著一個胖嘟嘟的一米二左右的抽泣孩童,富商的模樣極是氣憤,他額頭青筋凸起,臉皮發顫,神情略顯得有些殘忍,大言不慚地喝道:“你娘除了長得好看,其它的一無是處。你弟弟打了我兒子,我隻不過懲罰他而已,你再敢狂言,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人掐死你弟弟”而這個大腹便便的錦衣富商叫陳富貴,乃鎮上最大戶陳家的家主,這個胖嘟嘟的孩童便是他的獨子陳榮華。
在這個小鎮上上百年以來,一直都是陳家一家獨大;誰料八年前,柳家突然搬來此鎮附近落戶,不但出錢雇人開荒了大量田地,而且分走了陳家不少租戶。一時之間,在鎮上竟能與陳家分庭抗禮了多年,陳富貴怎能不對柳家人恨之入骨呢。
“你敢。是你兒子先動手打人的,我弟弟沒有做錯什麽?”柳懷義此時心中一陣驚慌,苦於無計可施,卻依然保持著無畏的態度。心想:“若是弟弟被掐死,那就沒了,不但我會傷心哭泣,爹娘恐怕更傷心,此刻我該怎麽辦?怎麽辦?”,他想著,眼光對周遭圍觀的人一掃而過,期望能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卻一個沒有,真的一個都沒有。
隻見他們一言不發,麻木地看著這一幕,目光一旦與柳懷義的目光相遇時就心虛地低下頭或趕快錯過,像是做錯事的樣子,又像是畏懼那個姓陳的。
“錯沒錯,不是你說了算,你弟弟打我兒子就必須償命,給我把他也捉了”陳富貴奸笑道。他不覺得一夥大漢欺負兩個孩子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而且還沾沾自喜。
柳夫人此時此刻正擠開人群來看,就看到這麽觸目驚心的一幕。不禁大吃一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丟下手上的東西。立時提氣,縱身前竄,猶如疾風閃電,朝那張滿臉橫肉的方臉上左右開弓連抽了兩巴掌,隨即變掌化刀直插方臉大漢的右腋窩,左臂一伸接住孩子,又來一個側踹。
這一連貫的動作一氣嗬成,快得連被打的人都不知當中發生何事。
彪形的方臉大漢隻覺眼前身影一晃,隨之兩邊臉頰相繼被打,接下右腋窩傳來一陣劇痛,手不由自主地鬆開,繼而腹部又是一陣劇痛,人就飛了起來。
眾人隻聞啪啪的兩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那個彪形的方臉大漢驟然飛了起來,撞到二丈開外的院牆上,滑落在地,滿嘴是血,撐地不起。
在場的所有人一時之間,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呆了,不知發生何事,直愣原地。
柳懷義一恍惚間,就發現母親與弟弟已經站在自己的身邊,又是驚又是喜。
“仁兒,沒事吧!怎麽又跟人家打架”柳夫人一時心疼不已,輕搓著小兒的後背,說道。話鋒一轉,對柳懷義責備道:“義兒,你真是沒用,弟弟被人欺負都不幫忙”
柳懷義一聽之下,登時垂下頭,心中更是羞愧不已。
柳懷仁被掐的臉紅耳赤,一時連咳幾聲,才算緩過氣來,連道:“娘,不關哥的事。我沒事,真的沒事”說完又咳了兩聲,不好意思地對母親笑了笑。卻聞,人群當中一個結著小辮子的小姑娘登時興奮地叫了起來:“柳懷仁她娘來了”這個小姑娘就是李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