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5章 初次交鋒
宦海弄潮 - 第0745章初次交鋒
馬駿把何發魁單獨留下來,是想深入了解一下這個河邊鎮的鎮長。 何發魁則有些緊張,他不知道這位新上任的書記把自己留下來的用意,他理了理思路,說:「馬書記,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您狠狠地批評我吧。」馬駿嚴肅地說:「你的錯誤在於,考慮事情不周全,沒有把將要遇到的困難都預計到,才造成今天這樣被動的局面。不過,主要責任不在你,你也不要過於責備自己。」
何發魁低著頭,說:「馬書記,我是被逼無奈啊,當初縣裡要我們鎮出面征地的時候,我們就把困難向縣裡反映了,一來林地是省里明文規定要保護的林場,二來當地林農眾口一詞表示不願意出讓林權。可是縣裡要求我們在一個月內把工作做通,鎮委書記林志國當即就對孫縣長說,這個工作我們做不了,孫齊雲說,如果你不做,很多人會接下去做,能幹事的人多得像天上的星星,不缺你這個寶,林志國一聽火了,說,好,你別謀高就,這個鎮委書記我不幹了。這就樣,我這個鎮長被推到了前面,當時雖然我一百個不願意,但是我不像林志國,下海有千萬富翁的同學可以請他去任副總,我好不容易干到鎮長這個位子,放棄了的話,這十多年的奮鬥就算是泡了湯,於是我咬牙接下了這個擔子,天天起早摸黑到河邊林的林戶家裡去磨嘴皮子,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40多個林農只說服了兩個。眼看完成不了任務,一把大火把河邊林給燒了,我再下去的時候,林農都罵我,說這火是我指使人點的,他們說還要去上面告我,我百口莫辯,只好忍氣吞聲,當時的縣委書記王重山把我叫到了縣裡,說這塊林地現在成了荒地,讓我夥同村委會一起,以拍賣荒地的名義把這塊地賣給江成公司,王書記的話,我不敢不聽,於是就按他的要求辦理了,地賣了之後,買主江成公司迅速地進場施工,他們把林農們栽的樹苗在一夜之間拔了個精光,並很快就打了圍牆,這下群眾們就不同意了,雙方就為此爭鬥起來,於是就出現了剛才在鎮里的一幕。
馬駿問:「對於縣裡過去的一些作法,你有什麼意見?」何發魁又緊張了起來,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是河邊鎮的負責人,河邊鎮是江都縣的河邊鎮,上命難違啊!」馬駿不悅地看了看何發魁,說:「我讓你提意見,沒有讓你說其它的。」何發魁說:「馬書記,非要我說嗎?」馬駿點了點頭,說:「我剛來,對江都的情況是陌生的,我需要聽一下下面的同志對我們有什麼意見,需要了解鄉鎮對縣委有什麼期望,有什麼建議。」
何發魁說:「馬書記,我明白您的意思,今天沖著您把我從鎮里救出來,我就把話說透了吧,我可以這樣說,在江都工作的同志不僅僅是我,很多人都覺得幹事很憋屈,無論是做什麼事,都必須不折不扣地跟著王書記的指揮棒起舞,如果不這樣做,帽子就會有被摘的風險,說實話,我當副鎮長四年,副書記五年,鎮長兩年多了,還從來不敢給上面的領導提意見,上次搞『三講』,要求我們提意見,我想了半天,最後列了一條:縣委王書記工作太投入忘我,全然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希望王書記今後以身體為重,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馬駿聽了這句話,又好氣又好笑,他說:「發魁同志,你這個意見提得可真是高明啊!」何發魁苦笑著說:「馬書記,我知道你肯定是笑我厚著臉皮拍王重山的馬屁,可是我只能這麼做,有的幹部更絕,他提意見說,王書記有些時候太不注意領導形象了,一雙皮鞋穿了五年多還在穿,熟悉內情的都知道,王書記家裡起碼有五十雙高檔皮鞋,他輪著穿,這樣算下來,這雙穿了五年的皮鞋可能只穿了一個多月呢。」
馬駿收住笑,嚴肅地說:「發魁啊,這些道聽途說的事,在這裡說說就行了,你作為一鎮之長,可不要在外面亂說。」何發魁說:「馬書記,您可能不太清楚,類似的段子,江都的大小官員們都能隨口說上很多個,只不過不是關係很鐵的場合是不會說的,王重山在江都,可以用一手遮天來形容,有個順口溜說,王重山,手遮天,江都的官兒個個親,說話放屁都是釘,女兒是帽子廠長,侄子忙著成筐撈錢。」
「發魁同志,你是不是喝多了酒?怎麼說這些中傷前任書記的話呢?」馬駿佯怒道。何發魁說:「馬書記,不是您要我介紹江都的情況,向縣委提意見嗎?王重山多次在公共場合講過,他就是縣委,我對他不敢提什麼意見,我只能把在江都的街頭巷尾暗中流傳的情況告訴您,這樣一來,您就不是更加了解王重山這個人了嗎?」馬駿說:「可這畢竟是傳言,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你今天反映的情況就是誹謗。」
何發魁說:「我一個下邊的鎮長,哪裡有什麼證據?不過,如果要是下決心去查,一定能查出他的一些貪贓枉法的罪證來。」馬駿反問道:「誰去查?誰會去查?如果你反映的情況是真的,那麼在這麼長的時間內,為什麼他一直擔任這個縣委書記,現在還升任了市委常委?理由只有一個,他的關係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再怎麼查也查不下去的。」
何發魁長嘆一口氣,說:「馬書記,說句不該說的話,如果您不查,您在江都的工作一定是困難重重,就算您想為我們江都的百姓做好事,也難以落實。」馬駿說:「如果要查,誰來幫我?」何發魁用胖手不停地搓著衣角,沉默了一會,抬頭看著馬駿,一字一句地說:「馬書記,如果您信任我,覺得我有這個能力,我願意助您一臂之力。」
馬駿面無表情地問:「以你現在這個職務,怎麼幫得上忙?」何發魁說:「馬書記,如果您給我一個合適的位置,我一定會做出一番成績給您看。」馬駿搖搖頭,說:「就算我把你提拔到縣裡來,你在他們的眼中,被打上了我馬駿的標籤,你的手腳很快就會被一張無形的給束縛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動彈,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何發魁又低下頭,囁嚅地說:「是啊,馬書記看得透,一針見血,難道就這麼放任下去,讓那些為虎作倀的人繼續把持著權力幹壞事?」馬駿扔給何發魁一根煙,說:「你也不要太悲觀,我對你的這股子勇氣很欣賞,只要你我有這麼一股子勁,再大的困難,我們也能克服。」何發魁問:「馬書記,您的意思是?」馬駿說:「辦法總比困難多,咱們好好地合計合計。」
第二天,縣委常委、縣辦主任崔金華接到馬駿的電話,馬駿要求在下午開縣委常委會,主要是聽取各分管同志的工作彙報。崔金華偷偷地給孫齊雲打了個電話,說明了馬駿的意見,又說:「孫縣長,新來的馬書記要開始燒三把火了。」孫齊雲笑了笑,說:「讓他燒吧,江都的火燒起來容易,想撲滅怕是很難,就怕他不小心把自己也燒起來了。」崔金華說:「孫縣長,我們這幫弟兄可是全聽你的,你指向哪,我們打向哪。」
孫齊雲說:「凡事要給人家留些面子,人家畢竟是市委常委,小事上,我們依著他,大事上嘛,嘿嘿,我們可不能由著他的性子。」崔金華笑著說:「就由著他演一曲獨角戲吧。」孫齊雲說:「你也不要太大意了,聽王書記說,他可不是個普通角色,現在這個時候,凡事要萬分慎重,要慎之又慎。」崔金華說:「我知道了,對了,中午的時候,我約了老趙、老於,咱們在鳳凰台吃個飯,邊吃邊聊。」孫齊雲說:「到時再聯繫。」
下午的常委會,在縣委辦公室三樓會議室召開,馬駿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其他八個常委來了七個,縣長孫齊雲、縣委副書記於向明、縣紀委書記趙國峰、常務副縣長仰望新、縣委組織部長刁春芹、縣委宣傳部長謝水華、獨獨縣委辦公室主任崔金明沒到。孫齊雲和趙國峰、於向明三個人正斜躺在沙發椅上,扯著閑篇,見馬駿來了,幾個人彷彿沒看見似的,繼續在那裡天南海北地夸夸其談。
馬駿看起來並沒有生氣,雖然肚子里騰起火苗,但臉上洋溢著春風,主動問孫齊云:「齊雲同志,聊什麼呢,這麼認真?」孫齊雲正了正身,也不看馬駿,說:「馬書記,你來啦,我們邊聊邊等你呢。」馬駿看了看錶,說:「快三點了,我們開會吧。」孫齊雲眼睛掃了掃,說:「金明同志還沒來呢,是不是再等等?」馬駿從包里拿出筆記本,對坐在靠牆一排的旁聽席上的一位同志說:「你去把辦公室管機關的副主任喊來,我們邊開邊等。」
各常委看了看孫齊雲,孫齊雲坐直身子,說:「現在開會吧,今天這個會,是馬書記來我們江都的第一次常委會,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市委常委馬駿同志來我們江都主持工作。」眾常委鼓起了掌,馬駿示意大家停下,他說:「我高興能跟大家共事,今後我們就是一個戰壕的同志,希望我們大家能夠團結一心,為江都的經濟社會發展共同努力。」
孫齊雲說:「馬書記剛剛履職,對江都的情況可能不太了解,現在大家把各自分管一塊,向馬書記彙報一下,先從於書記開始吧。」於向明匆匆地打量了馬駿一眼,攤開材料紙,一二三四五地匯起報來,正在這時,馬駿的手機響了,是肖麗打來的,馬駿沒有接,掛了電話,他對停止彙報的於向明說:「向明同志,你先等一下,我插幾句。」
馬駿舉著自己的手機說:「我給各位道個歉,開會的時候,手機忘了關,影響了正常的開會秩序,本來想給今後的常委會訂個紀律的,沒想到自己作為班長首先犯了錯,這樣吧,我交罰款。」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二百元錢來,對坐在後面搞會議記錄的同志說:「你拿去,買點水果點心來,今天的會可能開得比較長,到時候壓一下餓型。」
搞會議記錄的同志站了起來,有些不知所措,馬駿催促了一句,說:「去吧。」把錢交到那位同志的手上,馬駿坐正身子,說:「今後的常委會,考勤以好,會場紀律也好,都得訂個規矩,我們是江都的領導幹部,正人須先正已,這樣我們要求底下的同志的時候,才有底氣,可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孫齊雲贊道:「馬書記的這個頭帶得好,大家一定要按馬書記的要求,抓好自身建設。」
馬駿對於向明說:「向明同志,你繼續說。」於向明被馬駿打斷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剛才講到哪裡了,他順著材料看了好一會,才重新開了腔。馬駿也沒有記筆記,只是聽著,目光緩慢地掃著在座的各位常委,除了仰望新與他對視的時候目光是溫和的之外,其他幾位不是裝作記筆記不與馬駿對視,就是低頭或抬頭,不正眼看他。
於向明彙報完之後,孫齊雲正要點將,馬駿此時問:「向明同志,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去年十月份你還是分管政法,現在分管全縣的組織和農村工作,感覺怎麼樣?」於向明沒想到馬駿會問這樣的問題,他說:「還好還好,同志們的工作很努力,需要**上心的事不多。」孫齊雲插話道:「馬書記,你可能不了解老於,他可是我們江都的老八路了,江都縣沒有他不了解的事,也沒有他辦不了的事。」
馬駿笑了笑,說:「向明同志,齊雲同志對你的評價很高啊,我們的隊伍,就需要有經驗的老同志,經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啊!」於向明正要客氣一番,馬駿接著說:「可是,要想在新的時期、新的形勢下有所作為,光靠經驗是不夠的,特別是在當前改革開發進入攻堅的階段,各條戰線都面臨著新的問題,如果我們憑老眼光對待新問題,必然會犯教條主義錯誤,有時候不僅解決不了問題,而且還會誤事。」
於向明訕笑了一下,臉上綳得緊緊的。馬駿依舊笑著說:「我說的話,可能有些人不愛聽,但是我必須得說,忠言逆耳利於行嘛。我這個人,不怕得罪人,只怕耽誤事。在座的各位,都是久經考驗的幹部,在工作實踐中積累了大量的經驗,但是,如果我們不加強學習,不適應日新月異的形勢,我們的思想就會落伍,思想上的落後,是最可怕的,一個思想落後的領導班子,是干不出什麼成績來的。」
會議室的氣氛頓時壓抑了下來,馬駿接著說:「向明同志,昨天在河邊鎮發生的事,你可能知道,在座的同志或許都聽到了一些風聲,同志們,三百多名群眾聚集在鎮委鎮政府大院里,他們怒氣衝天吶,我想,這些群眾如果心裡沒有氣,他們會去鎮里鬧嗎?他們為什麼鬧?是因為他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們必須保護自己的權益,當然,他們受到了怎樣不公正的待遇,這一點,在座的很多同志都清楚。」
孫齊雲說:「馬書記,我能說說自己的想法嗎?」馬駿輕鬆地笑了笑,說:「我們現在是在開會,開會嘛,是提出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大家暢所欲言,各抒已見。」孫齊雲說:「改革當然會觸犯一部分人的利益,如果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怕得罪這個,怕得罪那個,改革怎麼抓得下去?河邊鎮的群眾鬧事,只是當前很普遍的一個現象,不光只有河邊鎮一樁,眾所周知,江成公司是我縣的民營企業,是我們江都的納稅明星,每年三千多萬的稅收啊,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們吃飯穿衣服的錢,一半是他們出的呢。」
紀委書記趙國峰幫腔說:「孫縣長講的都是實際情況,江成公司的發展,直接關係著我們江都的發展穩定大計,所以在政策上、環境上,我們縣委縣政府應該不遺餘力地支持,河邊林的項目,是江成公司實現近期發展目標的關鍵一步,王書記在任的時候,講得很透徹,把河邊林的地征過來,表面上看促進了江成公司的發展,實際上是促進了我們縣域經濟的發展。」
馬駿說:「是的,站在我們這些當領導幹部的角度,的確如此,如果江成公司拿不到這塊地,就可能意味著江成公司完成不了年初的稅收任務,我們縣財政可能會遭遇嚴重的虧空,幹部職工的工資福利可能到不了位,但是,請你想一想,我們當領導幹部,究竟是為了什麼?我清楚地記得,我們黨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人民滿不滿意,是我們執政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孫齊雲說:「話是這麼說,可是請馬書記想一想,如果我們這些當幹部的,連工資都拿不到手,我們還有力氣為人民服務嗎?」他這話一出口,幾個人就笑出聲來了,這笑聲,有很明顯的譏諷的意味,馬駿聽了,也不急不惱,他反問道:「如你所說,江成公司是我縣的明星企業,是納稅大戶,年上交稅收三千萬,這樣算起來,他的產值可是上億的,這麼大的企業,難道就必須通過強行征地來滿足他們房產開發所必須的地塊嗎?江都縣一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地面,就再也找不出一塊合適的土地供他們蓋房子?非要選中河邊林,去鬧出人命嗎?」
馬駿喝了一口茶,正色說:「說句不中聽的話,有的同志的思想觀念存在的毛病不小,他們把江成公司看作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甘願把鼻子伸出去,讓江成公司牽著走,江成公司想怎麼樣,他們就怎麼樣,千方百計地滿足江成公司的要求,當然,對於企業的發展,我們要支持,要關心,但是支持和關心不能等同於縱容和溺愛,在市場經濟的前提下,我們還是要高舉市場的手,通過市場這一無形的槓桿,來推動企業的發展,只要這樣,企業才能實現真正的成長。」
「對於江成公司在河邊林的開發項目,我的意見是,馬上下馬,等時機成熟再投入建設,我說的時機成熟,包括三個方面,一是群眾要同意,二是打人事件必須得到妥善處理,三是相關法律法規必須支持,如果這三點做不到,河邊林房產開發項目不能上馬,如果有人不聽,想陽奉陰違,可以,前提是辦得滴水不漏,不然,出了問題,縣委將給予嚴懲,決不姑息。」馬駿說完,喝了一口茶,然後把茶杯重重地一放。
這個時候,崔金明邁著迷蹤步走了進來,馬駿眯著眼睛看著他,也不說話,崔金明找了個空位坐下,正準備從包里掏筆記本,馬駿說:「金明同志,你來得可真早。」崔金明說:「馬書記,我家裡臨時有點事,耽誤了一下。」馬駿似笑非笑地問:「家裡的事都處理好了沒?」崔金明打了個哈哈,說:「處理好了。」馬駿說:「好,這樣吧,我安排你現在就趕到河邊鎮,代表縣委,督促河邊鎮委鎮政府把群眾聚集上訪的事件處理好,昨天我與齊雲同志現場辦公,拿出了處理意見,你按照這個意見督辦落實就行,辦公室的事,就讓分管機關的胡主任暫時主持一下。」
崔金明的眼珠紅紅的,正要說話,孫齊雲盯了他一眼,崔金明又包提上,就朝外走,馬駿喝道:「等一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帶上一名辦公室的同志,把行李都帶齊,就住在鎮上,河邊鎮的事什麼時候處理完,你什麼時候回來,有什麼情況,及時反饋給我。」崔金明扭頭看了一下馬駿,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答應,出門后,把門摔得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