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舊書舊巷有舊人
日昳，未時，本是整座城在一日當中短暫地休整之時，而今的臥龍城卻無法安靜。
賈千人，竇千人，他們兩位到底做了什麽，很明顯，一個已然做，一個本應做，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改變，回仍有餘力嗎？
長安躲在城中的巷裏，在城的陰影中，思索踟躕，他現在還能相信誰？猛然間，長安記起一人，一個本應該最後去找尋的舊人。
整座臥龍城隻有一個書鋪，所有孩子們曾讀過的書卷都是被這個中年書生不知從何處攜帶而來，那個城日裏灰撲撲的中年人從不拒絕任何有關書的要求，不論是多麽奇怪，多麽不正經的書，隻要你肯提，他總能為你尋來。
中年書生姓李，書鋪就在城主府對麵的深巷之中，自打長安來到這臥龍城，這間鋪子就沒有變化過一分。
“李叔，我要的《大周奇異誌》您尋來了嗎？”長安卻知曉，這個落魄的老書生，已經年過半百，或許是心善之人老也會放過他吧。
書鋪很亂，地上，書架上，茶椅上，飯桌上，到處都是書，你願意留下兩塊靈石，老李自然會感激不盡，你若是身無分文，願意人留下，想看多久便看多久，老李也不會趕人。
老李喜歡別人叫自己書主，他自己是看書的人，借書的人，又是守書的人，更是書鋪子的主人，書主這個稱號，他很歡喜。
“左邊書架第三排，倒數第五卷，你去瞧瞧，要是給你找亂了那可怨不得我，誰讓你遲了兩個時辰。”李書主頭也不抬，仍然把自己埋在書裏。
“這是賈夫人托我給你帶的酒菜，她讓你少喝點，省的又被那些蠻人把書摸走了孩子們就沒得看。”長安把那飯桌上的書整理好堆在一旁，騰出了個喝酒的地方，坐了下來，李書主偌大一人除了看書寫字似乎什麽都不懂，吃飯這些活兒還得靠別人來伺候，好在這座城的好人不少。
“今日是賈夫人給送的飯嗎？哎呀，賈府的酒菜那自然是好的。”李書主放下了那支再尋常不過的鵝毛筆，興致衝衝，長安的眼皮子卻跳了一下。
“李叔，”看著吃的滿臉都是的李書主，長安欲言又止。
“你……你，又想看什麽書，我去幫你尋。”李書主抿的滿嘴流油，今日賈夫人送來了他最愛吃的白切雞，還有燒菜心。
“我被城主府通緝了。”長安指了指貼在書鋪外麵的告示，如今的臥龍城，四處張貼。
“二百兩靈石，我可看到了，這可夠尋常人家快活過上幾輩子了。”李書主仍然沒有抬頭。
“我知道您是周陵的人。”長安放下了酒碗，便遇上了那雙澄澈的眼睛，飽經風霜，卻依然那般敞亮，長安都問心有愧。
李書主放下了筷子，“周陵都不知有我這號人，長安，你知道些什麽，不妨出來。”
“李叔，你走吧，”不知為何，長安脫口而出，哪怕是放棄了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可他不能違背自己的心，在這麽一對明亮的眼睛之前，“這座城有難，連你也救不了這座城。”
李書主就那麽盯著長安的眼睛，長安對視，幾個呼吸之後，李書主笑了笑，粗糙的大手在長安的頭上撫了撫，“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什麽意思，我卻也能猜個大概。”
“既然你知道我是什麽人，那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們頭上的這一片，已經被人遮住了。”李書主抬頭，長安仰首，這片空，卻是平靜的太過尋常，“若是我所猜不錯，如今的周陵已經沒人了，我怎麽能走，我是來自周陵，可我更是秦人，周陵的人可以走，大秦的人不能走。”
長安沉默了，他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將要去向何處，躬身行禮。
“我不能走，但是我可以送你走。”
長安的腳步停了一下，他沒有回頭，擺了擺手，李書主滿臉欣慰，又多斟了一杯酒，搖晃著走出了不知多少年未踏出的書鋪，抬頭看了看已經泛黃的門匾，這名字當年取的真好，“此間少年”。
“李飛，我知道是你，快出來。”還未走出深巷，長安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還真夠膽大的，竟然還敢往城主府靠，我現在都受你牽連，若非何醉城主讓我來打些酒菜，我都不能出那個大門。”李飛狠狠瞪了長安一眼，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何醉讓我找機會告訴你，城南曾經有一輛北邊來的車進了城，車中有一女子，其餘再尋常無過，兩位千人大人正在一同盤查城內北邊人的身份，當然，若是被他們知曉你在這裏，他們肯定聯手殺來，你趕快跑吧。”
長安點了點頭，“告訴何醉，幫我拖住餘俸。”轉身便消失在下一個巷子裏。
確認四周無人，長安取出了一封藏匿在李飛背後的信，連李飛都不知道，自己被人當成了利用的工具，打開信紙，上麵簡單的寫著三個字，“查張煥”。
這個事情越來越撲朔迷離了，長安拍了拍腦袋，北邊的人進城怎麽可能走南門呢，何醉想要暗示自己的，怕是那車中的女子正是自己手刃的紅樓中人，那位女子進城恐怕就是激發整座臥龍城探子的密鑰，更巧的是，南門，恰好是賈千人所駐守的城門。
最令長安腦殼痛的便是李飛所帶的那封密信，若是何煮酒所藏，那便明他對李飛尚有保留，若是其他人，哪有會是誰，張煥，又是一個千人，和這一切又有何聯係。
……
“何煮酒，你什麽意思，你這城主之位老夫也還給你了，你要去查進出城的記錄，老夫也讓子去幫你盡力查探，如今老夫想回周陵你卻阻攔，何意？”餘俸怒氣衝衝地指著何醉的鼻子一陣痛罵。
“的確，我們四人最好不要單獨行動了，如今城中的每一個千人都是極為重要的資源，我們必須保存實力，盡快查明城中暗藏的敵人所圖為何。”還未等張煥開口，何毅便已經搶先作答，意味深長地給了張煥一個眼神，“我們誰也不能確定，走出這城主府，下場會不會就變成第二個莫千人。”
在臥龍城北麵的城牆之上，賈千人和竇千人正在風中飲酒，他們的麵前卻擺了第三個碗。
“敬老莫。”賈幀勁一口老酒入喉，眼睛生出幾分酸澀，“這城我們一定替你守住了。”
竇有為更是老淚縱橫，今日，他已經飲了太多太多的酒，老賈想攔都攔不住，他們這等修為想要逼出酒氣不過片刻之間的事情，可這老竇何苦一直折磨自己，“一個都不能放，一個人都不能放。”竇有為閉上了眼睛，對不起，他在心中一直念叨著，對不起。
沒有人比他此時更為心痛。
對不起，賈幀勁的心中卻也是一直回響著這三個字，他朝著那個酒碗，緩緩施了一記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