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王八斥候真王八
生與死總歸是世間玄之又玄的命題,死亡的下一刻是寂滅的深淵,亦或抵達另一片生機徜徉的海,生死相依,日月相輪,誰人可知。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長安睜開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許久,輕輕吐了出來,他的眼神從上一刻的猙獰,又到了此一時的平靜,他知道如夢一般上一刻的自己已經埋葬,又在下一個可知未來的夢中重生。
他輕輕起身,竟沒有一絲疼痛,每次經曆這般長安總是感覺驚奇,就連心痛也少了一瓢,從夢中的那片海中取出的一瓢。低頭,長安輕輕地摸了摸身上柔軟中兼著幾絲厚重的皮甲,七紮皮夾,甭尋常大秦的萬人軍中也難尋一二。這等戰衣不如尋常的戰甲,笨重卻堅牢,刀劍難入,七紮皮夾卻隻有最好的斥候才配持有。
長安無疑是這臥龍城中升遷最快的斥候,別人都是順著數字往上爬,尋常戰時便為一年一階,升到五紮斥候時墳前的長草也差不多該有幾歲枯榮。斥候在戰場上是最難尋死的,他們的腳程快,體力好,拳上功夫不夠,腳下抹油來湊,打不過就跑,斥候棄軍而逃,在大秦律中不過是降為一紮,從頭來過,尋常軍將要是當了逃兵,就算逃了北邊草原的鐵騎,迎來的隻有此間閻羅。所以大周朝這幾十大大的侯國,大秦鐵騎甲下還算名副其實。
斥候確是軍旅聞名的短命鬼,最多比那敢死團的重犯好上一隅,兩軍對壘,軍鼓未響,先壘起來的,便是雙方斥候的屍體,遇見敵方斥候殺無赦,這是老祖宗們用鮮血換來的教訓,這一點,頭腦愚鈍的北方蠻子也並不呆蠢。
長安剛入這臥龍城便做了斥候,這一紮斥候一下做了五年,從十五歲毛還沒長齊的屁孩,混成了惡名遠揚的老油子,功過就如一碗水,尋常人很難端平,可這長安不同,偷雞摸狗錯不斷大錯不犯,就算無功而返也能編出頭頭道道的軍情,問起證據,那便是老子頭上的眼看到了不算數,要不你問問老子下邊的眼。
長安已經是整座臥龍城最老的斥候,盡管他還不到二十,本來想著就這般混吃等死下去,也算是酸甜苦辣享個通透,可半年前在一次任務中,他所在的那一隊斥候遇到了一行商旅,在草原和大周之間做生意,那也算是把腦袋別到褲襠上的買賣,一手買到整片大陸通行的靈石,一手賣掉自己頭上頂著的球。
這種生死有命富貴在的事兒,遇到草原上的軍匪那是再尋常不過,長安這一行一邊數著商隊中的腦袋一個個滾個遍地,一邊記著對麵這幾十騎的軍馬番號,要知曉一個任期快滿五年的一紮斥候,便要靠著這些玩意兒推出一些情報,好為下一次棄軍而逃做好軍功上的準備。不到五年間,長安一共棄軍逃回臥龍城了十二次,畢竟這臥龍城可是這方圓百裏最後一座孤城,也是所謂的糧草之城,這座城裏最重要的居民,便是一垛又一垛整個大秦運來的軍糧。
長安已經攛掇好了一個大買賣,還沒來得及暗歎這一趟血賺下一刻就虧的血本無歸,長安身邊那個一紮斥候任期僅僅比自己短的二愣子,突然竄了出來,大吼了一聲,放開那女孩兒!勞資是大秦的斥候!
長安頓時有了罵娘的衝動,對麵一共有二十五匹快馬,二十五把快刀,自己這一行一共有兩個腦袋,不對,隻剩下了一個,那個名作李飛的混蛋,入獄前是個流竄各地的江洋盜,年紀夠,資曆夠老,送到敢死團不夠格,畢竟沒鬧出人命,李飛也沒那個膽子,就送到了長安身邊,一下就苟了三年。
別的斥候跟長安一隊,出過一次任務就再也不肯同隊二回,一哭二鬧三上吊,軍中的千人再罵大不了腦袋一伸,有本事把老子送到敢死團,不定還能多活幾。整整兩年沒搭檔的長安,悠哉悠哉沒舒服多久,便被李飛追著屁股惡心了三年。
不是長安不怕死,因為他跑的足夠快,一有危險撒丫子就跑,別的斥候跟他隻有拽著他那破破爛爛的一紮皮夾勉強在閻王爺前偷一條命回來。不是李飛不怕死,而是他跑的比長安還快,就像這一回看著那姑娘眼看就要被劈了腦袋,還沒危險撒丫子就跑,把長安扔到火炕上烤,反正長安福大命大,一定死不了,這個偷兒總是這麽想。
也不知道長安是怎麽把那姑娘拖了回來,整座臥龍城都蹦了三蹦,“聽那個王八斥候竟然快被人砍死了!”,後來又聽那個王八斥候傳他帶回來的還有一個姑娘,不由感慨,王八也難過美人關啊。
本想著這王八斥候又要被城中的五個千人輪番打罵,畢竟在這麽重要的城中帶回來一個身份不明的姑娘,幾千個人看著城中的五個千人怒氣衝衝進了那王八斥候的營帳,兩個呼吸後王八斥候就飛了出來,一臉腳印,哀嚎不已,聞者生喜,畢竟這主可是個偷兒,狗改不了吃屎的那種,等到你抓到他尾巴時,早就銷贓轉了十來手。
從日出等到烈日當空,從日落一直到整座臥龍城都臥了下來,老王八卻怎麽都飛不出來,第二日一早,當值最早的一班巡邏,便瞧見五個千人中的四個快馬加鞭趕去了最前線。七日後,傳來捷報,草原上的呼蘭親王被秦軍埋伏抓下。
呼蘭親王乃是草原可汗最疼愛的兒子,他邊塞巡遊的消息整片草原也隻有寥寥幾人可知,怎麽也想不到會這般栽到秦軍手裏,再加上那埋伏的架勢,呼蘭親王身邊縱使有一千草原中最彪悍的王下狼騎,也抵不過萬人圍剿。聽聞可汗大怒,在帳下斬了不知幾多重臣,這種明牌抓人不就是直接打臉你最高層中有我大秦的人。
剛剛能站起來的長安便被拖著去領了那七紮皮甲,在一片唏噓中紅光滿麵,走上人生巔峰。
後來查實,長安帶回來的那姑娘名叫塵兒,十六七歲的姑娘本來是草原上的一個侍女,被那商隊中領頭的看上,本來要帶回大秦暗地裏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聽審訊一共持續了三,主要是姑娘兩句話便要哭上兩時辰,實在是太磨人,再加上在這軍營中,女人本就是個稀罕物,這麽一個弱不禁風的姑娘便留了下來,在城中跟那些大娘一起做做瑣事。
軍營中的年輕人基本都去瞧過這羞澀的姑娘,來也是神奇,這塵兒似乎有種奇怪的魔力,誰看到她都有種異樣的熟悉感,那些大娘們看到她便想起了自己遠嫁的閨女,年輕夥看到她便想起來自己村裏鄉中放在心底的意中人,更離譜的是,再年輕點的夥看到她還能想起自己的娘親,比如同樣十六七歲的王八斥候李飛。
至於塵兒喜歡誰,瞎子都能瞧得出來,三兩頭往王八營帳裏跑,送吃送喝還送衣物,要不是軍營中女眷不可長留,私下裏那些兵想的滿腦子都是齷齪事,誰讓那姑娘每次都是紅著臉跑出來的。看來是老王八煥發第二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