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鷲擊長空(四)
衛八心裡的怒火不可抑制,催馬狂奔,嘚嘚的馬蹄聲在空曠的長街中回蕩。這是匹拉車的馬,跟衛八不熟,猛然被一鞭子一鞭子抽著,就有些犯犟。當拐過一個街角的時候,一下子嘶鳴一聲嗎,人立而起。
衛八淬不及防下,差點被摔倒。但是他一身功夫在那裡擺著,不等身體落地,猛然一挺,單腳踩著地面,伸手就拉住一條馬韁。
「你也想造反?」衛八一把掏出腰裡的匕首,一隻手死死的拉住馬韁。這是一場純力量的交鋒,高頭大馬想要發狂,不住的掙扎,但是面前這個怒火滔天的人幾乎像一尊金剛一樣,任由它怎麼掙扎,始終無法掙脫一步。
「給我跑!」衛八翻身躍上來回翻騰的馬背上,手裡的短刀噗的就捅到馬匹的后臀上,說起來很奇怪,發狂的馬匹彷彿是怕了,被一刀子捅下去之後,就老老實實的拉著衛八繼續奔跑起來。
衛八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眯了一下,把匕首上的血在鞋底抹掉。他想起了過去不知道家裡那個長輩說過的一句話,這個亂世中,人只有惡一點,才能多佔便宜。
如果是在很多年後,衛八肯定不會這麼做,或者說不會這麼衝動,但當時衛八才有多大?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然而人的身手和心智有時候是不成比例的。
相城和方城之間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衛八被怒火充斥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人給截住,如果讓方城付家的人把雲蘿從自己眼皮子下面帶走,不管別人知道不知道他和雲蘿的關係,衛八自己卻覺得,面子丟盡了。
那個年頭的江湖人,把臉面看的比命都重,衛八也是如此。
應該說,衛八很幸運。按照他的判斷,付三少爺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怎麼追都難以追上了。但是當他在夜色下一路飛馳,緊追不捨很久之後,終於在前面看到了一輛慢慢前行的大車,還有四五個人,騎馬守在大車旁邊。
再放眼一看,前面不遠處,就是相城和方城之間的地界了。衛八暗自冷笑了一下,他什麼都不怕,只要能找到人,不要說在方城縣境內,就算當著付佔山,衛八也敢殺人。
胯下的馬匹平時是精心飼養的,腳力很長,奔了這麼久,仍不見疲態,衛八又抽了一鞭子,飛快的奔向前方。大車周圍的四五個人聽到了身後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同時就轉過頭,朝這邊注視。
方城付家的勢力有沒有衛家大,這不好說,但這也是一方土豪。四五個付家的人看到單槍匹馬的衛八,並沒有太在意,以為是有急事趕夜路的人。然而衛八急沖而過,超越了大車之後,猛然一拉韁繩,硬生生的擋在了緩緩前行的大車前。
當他停下的那一刻,隱隱聽到大車的車廂里傳來猥瑣的笑聲,還有一陣陣抽泣。衛八的雙手指骨立即捏的噼噼啪啪作響。一把丟下手裡的馬鞭,翻身躍了下來。幾個付家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幾個專門請來看家護院的打手,平時很少出門,所以不認得衛八,他們看見衛八的面色不善,立即一擁而上。
「護好三少爺。」一個打手感覺到了壓力,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衛八翻身下馬的動作無疑說明了,這是個很扎手的角色。
扎手到了極點。
但是衛八紮手到什麼程度,顯然超乎了幾個人的意料,這個打手的話音剛落,就覺得面前一條影子如同飛過來一般,似飛鷹搏兔。他一把就掏出腰裡的槍,然而來不及了,一隻拳頭砰的截斷了他所有的退路。
這個人從馬背上被打的倒飛,落地之後已經半死了。其餘的人又驚又怒,但衛八不理會其他人,他的動作快到極致,大車裡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衛八已經飛身衝進了大車的車廂。
「三少爺!」
幾個人團團圍住大車,臉色都綠了,他們每月從付家拿著豐厚的報酬,任務就是保護付佔山最小的這個兒子。如果付三少爺掉根頭髮,他們都不會好過。
大車的車廂里鋪著軟榻,一個骨瘦如柴的年輕人怔怔的看著沖入車廂的衛八。衛八的眼神從他身上一掃而過,就望見了蜷縮在車廂一角的一個女人。
這是個很年輕的女人,至多二十歲的樣子。她很清秀,帶著江南水鄉小家碧玉那種軟軟的柔氣與清甜。但是此刻,這個年輕女人的頭髮完全凌亂了,她縮在角落裡,像一隻受盡了驚嚇的小羊。
她也是驚訝的,和付三少爺一樣驚訝。因為她沒有想到,這個人會突然出現。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說不清楚究竟想表達什麼。
但是她內心最深處,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她委屈,她很想讓這個突然出現的衛家八少爺能不顧一切的把自己抱在懷裡,輕輕說一句:不要怕,有我在。
但讓她失望的是,衛八並沒有這麼做,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衛八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重新盯住了付三少爺。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裡,付三少爺彷彿是回過了神,指著衛八:「你是誰?給爺滾出去……」
衛八呼的伸出手,一把卡住付三少爺的脖子,他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條條遊動的小蛇,完全暴露出來。這隻手的力量讓付三少爺感到恐懼,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樣被衛八硬生生的提著,揪出了大車。
幾個打手都擠到了大車前,那時候的江湖人不怎麼信賴來自西洋的火槍,他們更看重的是自己半輩子練出來的功夫和拳頭。幾個人各自拿著手裡的武器,領頭的依然在地面上蟲子一樣的掙扎,剛才的一拳幾乎要了他的命,就算能救過來,也不是三兩個月就可以完全康復的。
「有話好說,咱們是付家的人。」一個打手明顯看出衛八不是好惹的主,他們只為保護付三少爺,所以儘管緊緊地逼住大車,卻沒有動手:「朋友缺什麼東西,知會一聲,咱們馬上照辦。」
「是嗎?」衛八嘴角泛起了冷笑,仍然提著雞仔一般的付三少爺:「我要他的命!」
「朋友,這種話不能說笑。」一個打手的臉色跟著陰沉下來,否則會遮掩不住自己的慌亂。他聽得出衛八話里的殺氣,森森殺氣。
「朋友在李陵討生活?」另個打手聽出了衛八的口音,道:「既然是在李陵,不會沒聽過付老爺的名頭……」
「我……我……」付三少爺使勁扒著衛八的一隻手,但這隻手比鐵鉗更堅固,無論他怎麼扒拉,都不能讓自己輕鬆一絲半毫。
「付老爺?」衛八瞥了付三少爺一眼,問道:「那個付老爺?」
「付佔山,付老爺。」打手道:「咱們不是拿付老爺來壓你,天大地大,抬不過個理字,就算殺人,也得給個理,把事情說個明白。」
衛八怎麼會不知道這幾個人的心思?現在他們已經身處在方城縣內,幾個打手覺得衛八難以對付,只不過是在有意的拖延一下時間,看看有沒有轉機的可能。
「我沒理,就想殺他。」
「這就太霸道了。」
「我就是這麼霸道。」衛八冷笑了一聲,他的手微微有點發抖,因為心裡的怒火實在有點抑制不住了。他不傻,自然明白殺了付家人的後果,但是車廂內的一幕,一直像一條讓他噁心的蟲子,在內心深處不住的發作。
說著話,衛八有意把抓著付三少爺的手鬆了松。付三少爺被掐的半死,衛八剛剛鬆手,他就大喘了幾口氣,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顫巍巍的指著衛八:「雜種……我爹是……是付佔山……我讓他….……活剝了你……」
「三少爺!你不要說了!」一個打手唯恐付三少爺這種什麼都不懂的敗家玩意兒會完全惹怒衛八,連忙就插嘴道:「朋友!咱們付老爺你該知道的,人稱付半城。三少爺是他的小兒子,要是有個好歹……」
「叫付佔山過來!」衛八一聲斷喝,打斷了對方的話:「我當著他的面殺人!」
「誰家的雜種!」付三少爺一頭油光水亮的頭髮此刻顯得有點滑稽,這種人的腦袋已經被酒色和大煙泡暈了,不曉事,他只知道整個方城內,他爹最大,儘管死到臨頭了,仍然在不停地罵:「我爹點你的天燈……」
「付老爺很大么?」衛八猛然一抖胳膊,兩隻手橫著把付三少爺給舉過頭頂:「那就給他個面子,給這個兔崽子留個全屍。」
說著,衛八高舉的雙手猛然一沉,右腿膝蓋抬了起來,付三少爺的后腰一下子撞在鐵一般的膝蓋上,咔的一聲,骨頭完全斷了。腰骨一斷,人必死無疑。付三少爺只發出一聲凄慘的嚎叫,整個身子已經軟塌塌的不能動彈,翻了翻白眼,死透了。
呼……
衛八把付三少爺的屍體凌空扔了過去,幾個打手面無人色。他們恨得要死,卻又怕的要死。儘管衛八就在眼前,卻沒人敢再過來。
「朋友。」一個打手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的擠道:「這件事,付家不會罷休的……」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衛八暗中噓了口氣,同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我叫衛八,付佔山不服,讓他到衛家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