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結局
對於小鬍子來說,他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他相信,衛天會活的很好,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母親,還有姨媽。他硬趕走了老趙和多吉,對方沒有辦法,小鬍子決定了的事,誰都阻止不了。當看著老趙遠遠的背影時,小鬍子覺得難受。這或許不是生離死別。但只有小鬍子知道,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再見到對方的機會了。
孤寂的群山中,可能只留下了小鬍子一個人,所有生命都消沉蟄伏了,只有他還活著。他轉頭的一瞬間,目光朦朧,他彷彿看到很多人,一個一個慢慢從他身邊走過。他想喊他們,想拉住他們,但對方只是一道影子,喊不住,拉不住。
那種感覺很不好,擦肩而過卻無法相認。他知道,他們走在兩條不同的路上。
小鬍子重新從入口進入了那座被時間塵封,被世人遺忘的古老的城市中,一切都是熟悉的,又彷彿是陌生的。他走到了落差后的空間中,靠近了地面那副巨大的日晷圖內。他清楚的記得,嘉洛絨是在那口大鼎中消失的。
「你在那裡,你在做什麼.……」小鬍子望著已經漆黑一團的大鼎。
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只想再來這裡看一眼,看看嘉洛絨消失的地方。他同樣清楚,自己這麼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但他已經決定了。
大鼎中有一個很淡很淡的印記,嘉洛絨留在小鬍子心中的那些話,在不斷的回蕩,和淡淡的印記相互共鳴。
小鬍子從這裡離去了,他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他到了李能的家,又到下坎巴寺,最後看了看阿旺。他到了嘉洛絨家附近的那片稀薄的草場,綠草剛剛冒頭,那個瞎眼的女人已經看不到了。
他走了很多地方,最後一站,是拉薩。
喧鬧的八廓街,一如往昔。小鬍子走在穿流的人群中,恍然如隔世。很多很多人,從身邊匆匆而過,驟然間,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身影。
他的瞳孔瞬間就收縮了,兩隻手忍不住就要伸出去。他看到的,好像是格桑梅朵的身影。身影從他身邊飛快的穿了過去,彷彿還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他覺得自己不會看錯,不會看錯。
但是當他猛然轉頭,去注視那條身影的時候,卻什麼都看不到了。那道身影如同淹沒在了喧鬧的人群中,怎麼找都找不到。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格桑梅朵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無論在任何時間,你到八廓街來,都能遇見一個熟悉的人。
這只是個傳聞,但被很多人口口相傳。小鬍子忍不住轉身就想繼續跟下去,他想要找到那條身影。然而在他腳步剛剛挪動的時候,心裡卻驟然冒出了一個讓自己無比悲傷的念頭。
格桑梅朵,不會再有了,她死了,永遠的消失了,如果真能相見,那隻會在另一個世界中。
他站在八廓街的人群中,久久的站著。記憶彷彿是從這裡開始,也是從這裡結束的。 ……
當小鬍子跟我講完這一切時,酒瓶已經空了,地面丟滿了煙頭,兩個人眼睛里全都是血絲。
這個故事很吸引我,讓我笑過,讓我哭過,讓我知道了小鬍子終於相信了我的話,也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一個和我幾乎一樣的人。
但是這時候,我對這些提不起太大的興趣,我只關心小鬍子的決定,他究竟要做什麼?
我隱隱猜到了答案,卻不敢繼續想下去,連提都不敢提。
「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小鬍子把杯子里最後幾滴酒喝了下去,說:「跟我去一趟藏區。」
「不行!絕對不行!」我心裡最敏感的那一部分神經也被觸動了,馬上就站了起來,使勁搖頭,拽著小鬍子的胳膊:「不能去!」
「最後一個請求,只有你可以幫我。」小鬍子的指間夾著一支煙,他的表情被繚繞的煙氣包裹著,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很難分辨對方的表情,和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你應該知道,那種幾率很渺茫。」我儘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希望可以說服小鬍子,他一直是理智的。
「我做不到。」小鬍子的眼眶裡呼的就冒出了眼淚:「我做不到丟下她不管。」
那種表情,還有眼淚,都讓我覺得有些窒息。我沒什麼可說的,很多話說不出口,而且我知道說出來也沒有用。
我很為難,最後幾乎是被逼著跟雷朵打了招呼,又從張猴子那裡叫來兩個夥計。從內地到藏區這段路程比較遠,我心裡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可以說服小鬍子。我不停的說,小鬍子悶著頭,一聲不回,我說的久了,就有點急。
「不要這樣。」小鬍子搖了搖頭,開口了:「不要和我一樣,你要為自己活著,而不是為某個人活著,那樣會很累,累到你不能承受和負擔。」
我覺得小鬍子的語氣非常溫和,但是語氣裡面有不容任何人阻撓的堅定,或者說固執。只有熟悉他的人才會明白,到了這個時候,事情其實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我知道,他要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沒有結局,沒有歸路的路。我很難受,如果事情無法挽回,就意味著,我永遠也見不到小鬍子,見不到向騰霄了。
我就想被人綁票一樣,顛簸著來到了那片群山中。小鬍子想找一個距離嘉洛絨消失最近的地點去啟動輪眼碎片。
小鬍子不想讓兩個夥計目睹這個過程,他們被留在了外面。當我和他踏入那片隱沒於地下的古老城市時,小鬍子的表情彷彿輕鬆了。我不想這樣形容,但他確實像是視死如歸一般。
「回頭吧!」當我們一起站在那副巨大的日晷圖邊緣時,我還想再盡一次力,去說服他。
「不要為我難受,我在做一件讓自己心安,讓自己快樂的事。」小鬍子回頭看著我:「記住,你活著,用你的本心去做事,無論對錯,沒有人會怪你。只有憑本心做事,那才是真正的你,任何束縛都會讓你迷失自己。」
我的手被小鬍子抓住了,他用刀尖刺破了手指,一滴滴鮮血滴落在一個玻璃管子中。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小鬍子讓我離開,走的越遠越好。
「我不走!」我就賴在他旁邊,發瘋一樣的大吼著。儘管這一路上我都在壓制自己,但是當一個自己最親近的人就眼睜睜要永遠消失在面前時,我實在是無法控制。
「好好的照顧你愛的人,照顧我們的母親。」
小鬍子不再回頭了,他走向了日晷圖深處,走向了那個藏族女孩當時消失的地方。我好像看到他中間轉了一次頭,但僅僅是這一次,也許,他也感覺不忍。
我一步步茫然的後退,一直退出去很遠的時候,就看到了日晷圖中,發出了一點淡淡的微光,那一瞬間,我噗通就跪倒在地上。小鬍子走了,帶著他的愛,帶著他的希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中。
我覺得,我能做的就是祈禱,祈禱他可以在另一個世界中找到那個藏族女孩。
但是很奇怪,在這一刻,我並沒有之前想象的那麼悲傷,可能是小鬍子臨走之前的話打動了我,他是在做一件自己很快樂的事,他是帶著希望走的,我不應該像他死了一樣的難過。
他會活著的,儘管我難受,但還是這麼想。
在歸途的車上,我翻看著小鬍子所留下的那些筆記,還有照片,每看到一張照片,我好像就走在他曾經走過的路上。我形容不出自己的感情,只是覺得很堵,心裡彷彿被什麼東西給死死的塞住了。
這時候,我感覺身後有人在盯著我看,一回頭,就看到後面那排座位上,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注視著我手裡的照片。這個人長的並不讓人厭惡,但讓我感覺很煩,我惱怒的瞪了他一眼,身旁的兩個夥計看著我面色不善,就一起站起來,想揪住那個人的衣領。
對方很識趣的縮回腦袋,我並沒有把這個小插曲當成事,只是覺得對方的眼神好像並不像普通人那樣。這令我感覺有點不安,收起所有的照片和筆記,我屁股上像長了釘子一樣,怎麼坐都坐不穩。我就偷偷朝後面看了一眼,那個中年人已經坐下來了,坐的很安靜。
「您怎麼了?」一個夥計悄悄問我:「要不要收拾他?」
「算了吧。」我搖搖頭,但感覺心裡總是不爽,就瞪了那夥計一眼:「這都什麼年代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除了蹲號子喝稀飯,還能幹點什麼?」
「張哥交代過……」
「別提他,他也是打工的。」
夥計就一個勁的賠笑,我不理他們了,閉上眼睛,都是小鬍子的身影。我開始的時候有點想不通,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女人具備這麼大的魔力,讓小鬍子連死都不在乎。但是後來,我覺得我的想法過於狹隘了,小鬍子,不是一般人。
從藏區回來之後,我感覺到一陣輕鬆,球哥背後那個龐大的機構,應該已經撤銷了對我的監視和影響。我能完全做回自己。但我始終高興不起來,雷朵想辦法逗我,我只是悶悶的一笑,心口被堵住的感覺一直沒有消失,憋的非常難受。
我又開始失眠了,總是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我記得三年前小鬍子剛剛消失的時候,我也經常做這樣的夢。
他還好嗎?他是不是找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一個夢裡,我夢見小鬍子找到了嘉洛絨,他們回不來了,但是生活的很愉快,我夢見他們蓋了一座茅草小屋,小鬍子頭上戴著一塊很可笑的頭巾,在田裡種地。
大概,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吧。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被自己控制。具體說,是張猴子出了點事。本來他出事不出事,跟我確實沒有太直接的關係,我最多拿點東西去看看他,順便說兩句,老張不要緊張,好好養病之類的客套話。
但這個事情出的比較嚴重,張猴子是自己作的,在長沙呆的屁股發癢,跟下面一幫夥計去探坑,在一個老坑裡出了事,最後一條腿沒有保住,神經可能也受到了某些東西的影響,被救回來之後,就和中風了一樣,癱在床上。見到熟人還能認出來,不過一說話就嘴歪,而且流口水。
這三年中間,雷英雄名下的生意都是張猴子在負責打理的,他一出事,下面就有點亂套。雷英雄什麼事都不管了,養了三年鳥,就是事情剛出的時候露了個面,安定人心,剩下的事情他不想管。
我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但還是一點點把張猴子的事接管過來,每天在盤口和檔口之間穿梭,閑暇的時候完全就被賬本和各種各樣的爛事淹的頭暈腦脹。
不過,這也是一種生活,一種充實的生活。我必須要學更多的東西,不在這個位置上,很多感覺我體會不到。只有真正站到這一步,才知道那麼多龍頭的心境。其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一直坐這把椅子的,只不過這把椅子坐上去很難,想要離開,更難。
我從藏區回來之後,就把小鬍子所留下的東西全都封存了起來,我不想看這些,但還是會想,想那個漢子,真正的漢子。
有一天,很偶然的一天,我突然覺得心裡不堵了,非常奇怪。可能是我猛然明白了一些事。
小鬍子是芸芸眾生中很特殊的一類人,他的愛情,不可能像其它人一樣平淡。只有這種撕心裂肺,最後慘痛到極點的感情,或許才能配得上他這個人。
結局是不好的,因為小鬍子一直都孤獨著,他說過,一個孤獨的人,註定就要孤獨下去,如果強行索取一份感情,那麼他會背負很多自己背負不了的重擔。
我真正的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其實,他不是英雄,因為這個年代,英雄已經絕跡了。我想,他只是一個旅行者,孤獨的旅行者。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