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謎底(三)
「他們忽略了什麼?」
「從古至今,我們從來沒有和其它星系內的智慧生命進行過具體的接觸,雖然在各個國家的歷史記載中,甚至近現代的一些事件中,有過令人懷疑的記載,可是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依據,能證明我們和他們有過交流。老闆,你想象一下,假如,只是假如而已,和這種智慧生命的接觸,不可能像我們這個世界里的人際交往一樣簡單。」
「這是毀滅的根源?」
「應該是,至少一些相關的專家已經下了推論。」馬寶又倒了一杯水,說:「如果你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個陌生的人遭遇,你估計無法知道他的性格,也無法判斷他對你是否有敵意。在我們人類社會中,人的行為有道德底線的無形約束,就算你察覺這個陌生人對你有敵意,他會威脅到你,但你不可能直接動手就把他給殺了,絕大部分人在這個時候能做的,就是躲避。」
「你的意思是說,先驅計劃中,德國和日本所發射的信號被智慧生命所接收,這讓智慧生命感覺到了敵意和威脅?」
「因為這種嘗試性的接觸來的太突然,如果我是那個行星上的原住民,我也會產生一些主觀上的猜測。接著剛才那句話,你在陌生地方遭遇陌生人,感覺到自己不安全時,可以躲避,但是一顆生活著生命的行星,能躲避嗎?我的一些同事就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方可能只有一個反應,先下手為強。當然,這種反應只能建立在對方的科技水平超級發達,能夠在以光年為單位的距離進行毀滅行星的前提上。也就是說,對方很有可能是一大群不講理的蠻橫的人,不管你發射信號是什麼目的和態度,他們或許會直接把你毀掉完事。」
「能一下子把整個世界給毀滅?有那麼厲害的武器?」我腦子有點短路了,因為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話題,也根本不了解所謂的科技水平超級發達,究竟能發達到何等的地步。
「絕對有,我們不掌握,不代表別的智慧生命不掌握,事實證明,先驅計劃中那架巨大的發射天線所發射的信號,已經被接收,並且,對方給予了回應。只不過這些回應,當初制定和進行先驅計劃的人無法收到了。老闆,你所接到的那條警告,就是他們的回應。」
「那條警報?警報的內容好像有點嚴重,但是我感覺對方並沒有敵意,如果有敵意的話,可能不會提醒停止一切後續行為。」
「智慧生命也是一個群體,甚至說是一個社會,數以千萬或是上億的生命個體里,他們的思想與觀點不可能都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就如我們的這個社會中,有好人,也有壞人,有保守的人,也有激進的人。這條警告的發出者,很有可能是個人或者機構,他們的處事原則比較溫和。」
當時我和小鬍子老趙在建築群內接收到的那條警告,雖然字義非常簡單,但裡面包含著幾層意思。第一個,對方可能從接收的信號里分析出了很多信息,大致了解了發射者所具有的科技水平,第二個,對方擁有人類望塵莫及的科技水平,第三個,除去接收到信號的個人或者機構外,那些智慧生命的社會中肯定有極端的激進分子,如果是這些激進分子接收到了來自遙遠星空外的試探性接觸信息,他們估計會奉行先下手為強的原則,直接給予武力打擊作為回應。
雖然雙方距離很遠很遠,但這種打擊遲早會來,它是毀滅性的。
我已經聽明白了馬寶要表達什麼,如果信息的接收者是對方社會中的激進分子,那麼當時在包子山內部,我和老趙小鬍子所收到的就不是一條警告了,會是我無法想象的超級武器的毀滅性打擊。
「所以說,很幸運,老闆,我們很幸運。」
馬寶說,對方的科技究竟達到什麼地步,還不得而知,但僅從他們回應過來的信息就能看出端倪。先驅計劃中,德國所生產的接收設備從今天的角度來看,非常落後,而且經過那麼多年的擱置,能正常開機就已經不錯了。然而,對方的回應方式是把複雜的事情全力簡單化,不管是老舊設備還是現在的設備,都可以順利的消化處理回應數據。
「老闆,不用再流汗了,事兒已經過去,都成為過去。」
「我還有一個問題,馬寶,在我們找到第二塊金屬物的時候,是誰通過對講機跟我們對話的?我覺得那種手段也難以想象。」
「這個問題,仍在研究中。」
馬寶所在的機構在進行包子山調查中,意外發現了一個怪異的力場。它的覆蓋面積未知,而金屬物所在的地方,大概是這個力場的邊緣。以他們現在的能力,無法理解這個力場是什麼性質,是如何形成的,總之非常的奇怪。
「老闆,不要覺得我煩。」馬寶把他可以說的事情說完之後,就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說:「我也不喜歡一個話題三番五次的說,可是……」
「馬寶,你也不要覺得我煩。我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你們的能量,我很小心的想擺脫你們,住到這種偏僻而且不起眼的地方來,但可能在你的眼裡,我的一切舉動都是透明的。你不能明白,也不能了解,我真的很累了。」
我開始跟馬寶講述一些經歷,我講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是怎麼死的,講到了自己的養父是怎麼死的,講到了曹實,麻爹。
一說起這些,心裡那道蟄伏的傷疤,就像被血淋淋的撕開了。
「馬寶,我講的東西,你可能還是不明白,只有親身經歷了,才會懂得,那種失去是無法承受的。我經歷了那麼多,才慢慢的平靜下來,我不想再攪合到任何一件與生活無關的事情里去,讓我好好活著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講述打動了馬寶,尤其是在我講到曹實和麻爹死去的時候,我看到他一直很沉著的表情有了些許的變化。
「老闆,我懂。」馬寶沉默了很久,說:「我,還有我的同事,都曾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死在面前,無論他們是怎麼樣的人,可是在那一刻……」
我們兩個默默無言的對坐了半天,馬寶慢慢站起身,對我笑了笑,說:「我走了。」
我把他送到門外,目送他走下樓梯,然後消失在視線中。他並不能左右自己所在的機構,但我相信他一定替我說了很多話,因為從他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受到類似的打擾。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馬寶。
又過了幾天,小鬍子親自來了,我覺得有點詫異,因為他的脾氣我很了解,他很少會親自來找我,有時候甚至連電話都不會打。我知道這並非是一種疏遠,只是他不想打擾我現在的生活。
他再一次非常詳細的問我關於兩塊金屬物的事情,金屬物被馬寶帶走了,我只能根據自己的記憶描述。在他詢問這些的時候,我就有種隱隱的感覺。
「你要做什麼?」
「我想知道家族的事。」小鬍子說:「我想知道家族傳承的背後是什麼,想知道家族為何與眾不同。」
「你覺得這樣有意義嗎?成百上千年之前的事了,它距離我們太遠,現在再去尋找什麼,即便找到了真相,又能怎麼樣?」
自然,我也很想知道,六指家族異於常人的真相是什麼,但是經歷了那麼多,讓我明白了真的沒有任何事情能比過好現在更重要,過去的,我無法知道,未來的,我無法掌控,只有現在,最真實,它屬於自己。
「閑著也是閑著,不是嗎?」小鬍子淡淡笑了一下,可能只有在我面前,他才會這麼說話:「我是一個坐不住的人。」
我沒能勸阻他,有些話我不能說,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雖然帶有家族的血脈,有師姓的血統,但他已經不屬於家族的嫡系,或許他這一支再傳承幾代,就會徹底從家族中脫離,和師姓家族,和六指家族沒有任何關係。
「你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
這是我們兩個人最後兩句對話,之後,小鬍子走了。
他雖然走了,我卻相信,沒有什麼事能夠難倒他,儘管他在有的時候,和一個正常人一樣會顯得脆弱,但我固執的認為,那種脆弱只是一瞬,很短很短的一瞬,只要眨眨眼睛的功夫,他就會挺過來,和從前一樣強。
當他走了三個月之後,我時常會在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猜測他現在在那裡,在做些什麼。
當他走了半年之後,我除了猜測,還有一些發自內心的不安,儘管這種不安並不強烈,但仍然會讓我失眠。
第二年的清明節,他沒有回來。有時候,我會掏出手機,撥打他的號碼,在我一次次聽到關機的回應聲時,會握著手機發獃。
之後,再撥打手機的時候,已經停機了,再接下來,這個號碼成了空號。
他在那裡?他在幹什麼?
在他走了很久之後,我把這種猜測當成了一個習慣。有時候,我會突然做一個夢,在夢裡,我看到了小鬍子,他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血跡,在一片彷彿空曠了千萬年的大地中,孤獨的行走。
我被這個夢嚇醒,夢讓我感覺不祥,然後就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這是個夢,不能作數的。
只是個夢而已。
第二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