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黑之王
峽谷外面。
石碑旁。
赫爾法斯的衣服都被身體里流出的血液染紅，他只感覺睡意一點點湧來，意識便也隨之漸漸模糊，不過身體的痛感反而也因此變得不那麼明顯了。
但是這個時候，他的耳邊傳來了腳步聲，有人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商人擊敗了那條惡龍，終於想起了還有一個人躺在石碑下，於是朝著這裡跑了過來。
赫爾法斯微微抬起頭，盯著那個影子看了半天，直到對方徹底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才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他認出了對方，眼睛也終於亮了起來。
看起來死灰一般的臉上，總算強撐起了一絲生氣。
「商人。」
「是你啊！」
赫爾法斯不敢確定計劃到底會不會成功，更不知道最後成功的會是誰。
但是一旦成功了，就代表著他們在封印物這條路之外將再多出一條道路，這讓他看到了希望。
「看起來，我運氣還是不錯的。」
赫爾法斯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嚇人，他嘴巴里的鮮血流得下巴和脖子上到處都是，這樣凄慘的模樣，他還硬是要笑。
因為他知道，自己最後還是贏了。
雖然付出的代價無比地慘痛，但是至少並不是白費，那就足夠了。
「單純以封印物的力量也不足以對抗那些怪異，你掌握了龍這種怪異的力量，我們就又多出了一條道路。」
「除了駕御封印物之外，人也擁有了直接掌握超凡力量的方法。」
赫爾法斯一個人說著話，面前的商人只是看著他。
作為一個生命權能者，商人可以感覺到赫爾法斯的身體在死去，對方身體里的生命力幾乎都要枯竭了。
他的傷勢太重，而在這個沒有醫生，也沒有有效治療手段的時代，一個人碰到這種情況只能夠靠自己的生命力和運氣來硬抗。
赫爾法斯也不是怪異，他沒有辦法像紅蝸那樣從別的生命身上汲取生命力。
商人蹲了下來，和躺在石碑上的赫爾法斯對視著。
「我叫薩倫恩！」
「不過我的腦海里有關於你的畫面，你應該是我認識的人吧！」
「我看到你戴上了一副面具，在一片森林前和我說話。」
赫爾法斯看著商人張大了嘴巴，他剛剛說話連動嘴唇都沒有力氣，聲音卻還算清晰。
然而此刻他張大了嘴巴聲音卻變得無比沉默，他的胸膛鼓起深深吸了一口氣，卻因此牽動了他的傷勢。
一瞬間他嘴巴里的鮮血再一次涌了出來，卻被他強忍住咽了下去他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過狼狽。
哪怕他現在的這副模樣實在是有些凄慘。
他驚訝、難過、痛苦，眼神里又帶有些抱歉，很難想象如此多的表情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
「你還是忘了自己的名字。」
最後，他還是笑著說道。
「沒關係，我記得你是誰，大家都知道你是誰。」
「你忘記的一切和你的過去，大家都會告訴你。」
他不知道是自嘲，還是安慰商人。
「起碼不像我。」
「到最後，到最後也不知道我是誰。」
赫爾法斯一邊笑著說，聲音里充滿了遺憾。
他還沒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那個沙漏的最後一絲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結束，他甚至都不知道它到底要流多久。
他馬上就要建立起這片大地上的第一座城市，他都準備好了典禮的大廳和流程，想到了那個時候的盛景，現在看起來卻不可能再去參加了。
他還想起了商官最後和自己說的話，自己也沒有辦法去完成她的那個期望了。
他看著商人，讓商人伸出手來。
他右手斷掉了，最後伸出左手，用盡全力在商人的手背上畫出了一道封印儀式術陣。
他一邊畫著，一邊對著商人說。
「奪取怪異的儀式術陣和龍這種怪異力量的條件你已經知道了，這是我掌握的封印物儀式術陣。」
「接下來，我會將它的施展條件、咒語和細節都告訴你。」
「還有我掌握的所有封印物的真名。」
「記住，封印物最重要的是真名，一定要世世代代地將這些封印物的真名記錄下來，並且傳承下去。」
「只要記住它們，它們就永遠擺脫不了我們的掌控。」
「要不然有一天忘記了，這些封印物便徹底脫離掌控了，甚至想要再度封印它們都很難。」
「前人流盡了血才封印了它們，不要讓這些都白費了。」
說到最後，他終於畫完了那個曾經畫過無數次的儀式術陣。
接著，他把血糊糊的手按在了商人的頭上，商人也沒有抗拒。
雖然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是他依舊對於面前這個人給予了無限的信任。
赫爾法斯動用了心靈的力量。
一段段話語不斷灌輸進入商人的腦海，就好像之前他將自己的聲音銘刻在對方的記憶深處一樣。
有很多話他來不及說，有很多事情他來不及交代了，但是卻又不得不交代。
這些東西都很重要關乎所有人的未來。
一切結束。
最後一刻，他聽到對方用抱歉的聲音對著自己說道。
「對不起，本來……」
「只是想要高高興興地邀請你和大家來參加我的建城典禮的。」
薩倫恩睜開眼睛的時候，剛好看到赫爾法斯的手垂落下來。
對方那黑色的瞳孔一點點失去光澤，變得晦暗。
商人亦或者說是真名為薩倫恩的新權能者，直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死去，直到他徹底沒有了呼吸，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對方真的就這樣死了。
看著對方黑色的頭髮，一瞬間他終於想起了對方的名字。
「黑髮之人……」
「黑髮之人赫爾法斯！」
而漸漸地，原本因為外面的災難全部躲避到峽谷裡面的人看到商人朝著外面衝出來，也開始成群結隊地作伴朝著外面查看。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走出來，看到外面那鋪天蓋地湧來的藤浪已經重新縮回了地底下。
然後就看到了薩倫恩，還有躺在地上的赫爾法斯。
他們快速朝著這裡湧來，呼喊著赫爾法斯的名字，但是對方卻沒有任何回應。
「赫爾法斯大人？」
「赫爾法斯大人！」
「赫爾法斯……」
一名挎著短劍的少年衛兵看著渾身是血躺在湖邊的身影，直接渾身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怎麼可能？」
「怎麼會這樣？」
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到了湖邊，從驚訝，不敢置信。
到無限的沉默。
所有人都似乎不能相信那個猶如神人一般降臨在這個世界，帶領著他們封印了一個又一個怪異，建立起了城市和文明，讓他們擁有了文字、法度和希望的首領就這樣躺在地上死去。
最後，所有人跪在地上朝著赫爾法斯叩首。
哭泣聲一片，所有人對於赫爾法斯的離開感覺到猝不及防，甚至感覺到絕望。
他們無法想象，沒有赫爾法斯他們接下來該怎麼樣才能在這個世界走下去。
薩倫恩一直蹲在赫爾法斯的面前，他明明都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是此刻他卻覺得痛苦到不能呼吸。
他失去了家人，現在連曾經的摯友也死去了。
他腦海里還記得關於他們的最深刻的畫面，但是他們卻全部離他而去。
而這個時候，他的眼前卻漸漸亮起了一絲絲光芒。
他愣了一下。
他用力地朝著赫爾法斯的身體看去，因為那光芒正是從赫爾法斯的身體里發出。
「你們看到了嗎？」
薩倫恩扭頭看向了其他人，然後問他們。
其他人不知所措地看著薩倫恩，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他這才明白那光芒只有他才能看到。
薩倫恩接著看向赫爾法斯的身體，就看到一道發著光的影子從赫爾法斯的身體里慢慢掙脫出來，之後一點點地飄起，飄向天空之中。
那是一個發光的赫爾法斯，看上去更加年輕。
就好像。
他剛剛見到赫爾法斯的樣子。
薩倫恩站起身來，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赫爾法斯，卻從他的身體穿透而過，怎麼也抓不住對方。
他只能抬起頭，看著那道發光的身影遠去，表情變得有些焦急。
「你們沒看到嗎？」
「赫爾法斯的身體里走出了另一個他，他在朝著天上飛去。」
其他人都看不到，但是都學著薩倫恩一樣站起身來，用力的看著天空，努力的尋找著他口中赫爾法斯的身影。
薩倫恩看著天空，在地上往前走動著，好像在追逐著那個身影。
突然間，他明白了什麼。
他不再焦急，也不再悲傷，而是大笑著說道。
「他沒有死。」
「他只是從天上來到了這裡，又回去了。」
最後。
他伸出手，用力地朝著天上揮舞著。
「再見！」
「赫爾法斯！」
其他所有人雖然看不到薩倫恩看到的畫面，但是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卻全部都相信了。
他們注視著天空那道身影，然後也學著薩倫恩一樣，用力地朝著天空揮手。
——
織部落重新建立了起來，再度成為了進入滿月森林的橋頭堡，而那條通往黑鐵部落的道路隨著惡龍的消失也再次打通。
惡龍帶來的威脅消失，許多拆散的部落也重新回到了滿月森林附近，大量的商隊再次匯聚而來。
滿月之日即將到來。
整個滿月之地的大半部落首領來到了這裡，一個接著一個通過那條赫爾法斯和狩魔人打通的道路，前往黑鐵部落。
他們是來參加黑鐵部落的建城典禮的，雖然計劃受了一些影響，但是一切還是在往前推進。
赫爾法斯所做的一切，並沒有因此而停滯和消失。
這一天上午。
建城典禮在黑鐵部落順利舉行了，大量的部落的首領離開招待他們的居所，穿過峽谷進入其中。
他們審視著這座龐大的部落，看著各種各樣的建築露出震撼的表情，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問著身旁的嚮導。
這裡的人生活方式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看上去井井有條而且分工明確，那巡邏的衛兵手中拿著的武器，在他們看來就非常不可思議。
他們看著那一座座工坊，駐足想要窺探之中的秘密。
他們看到路過的狩魔人，忍不住露出敬畏的表情，這些可是真正敢對抗怪異的人。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狩魔人都是從昔日的預備成員之中挑選出來的。
真正的成員，基本都死在了之前和龍的那一場大戰之中。
最後。
所有賓客匯聚在了議事大廳前，看著那座宏偉的建築物，紛紛發出驚嘆的聲音。
「太厲害了，這是怎麼建起來的？」
「真是不可思議。」
他們看著建築上的文字，聽別人告訴那些文字的意思。
「他們用這種文字來記錄，我們能不能也學這種文字？」
他們想起了之前的作坊。
「你看他們的作坊，做出來的東西和我們的完全不能比。」
「他們用怪異的力量來冶鍊，外面那座湖泊看見沒有，那就是怪異的力量形成的，人怎麼能夠掌握怪異的力量呢？」
「赫爾法斯大人可是神人，擁有封印怪異的力量不奇怪，可惜就是太早回到天上去了。」
在之前，他們之中許多人雖然見過黑鐵部落製造出來的東西，也聽說過關於這裡的傳聞，但是聽得再多也遠遠比不上來到這裡一趟所看見的來得震撼。
他們對於這裡的一切都無比地嚮往，生活在蠻荒之人對於文明的渴望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自然，也對帶來這一切的赫爾法斯感覺到無比的遺憾。
瘦高少年衛兵被派到了議事大廳的門口當守衛，他身上衣服已經換成了狩魔人的裝束。
沒錯，他終於如願成為了一個狩魔人。
他在議事大廳的門口站得筆直，手卻總是忍不住摸向腰間的黑鐵短劍，他扭頭朝著大廳裡面看去。
寬闊的大廳里，放著一張長桌。
長桌上沒有人，但是空蕩蕩的桌子上放滿了食物。
而且很奇怪，每一張座椅前都放著一件破碎的封印物，正是之前在龍之戰中遺失掉的那些。
怪異的藤浪席捲之下，大量的動物和生命直接被吞噬，但是那些怪異和封印物雖然遭受重創，但是並沒有就此消失。
黑鐵部落的人進入叢林之中，按照特殊的方法還有真名的頌唱，一點點找回了大半的封印物。
其中就有赫爾法斯的雙相魔蟲之面，惡眼石劍和黑沼之壺。
橫放在大廳正中央長桌上。
此刻擺放在中央主位上的就是一張破碎的黑色金屬面具，被拼湊粘結在一起。
這些封印物雖然碎了，那些封印在裡面的怪異也遭受重創沉眠，但是只要給予它們一段時間，自然就會修復。
瘦高少年衛兵一次又一次回頭，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大廳裡面好像有人一樣。
明明裡面空無一人。
成千上萬人的聚集而來，大廳前的廣場變得人山人海。
一行人登上階梯走到了高大宏偉的議事大廳的大門前，薩倫恩和記錄官站在一起，看著大家用繩子拉扯著將一根新的柱子立起在了大廳前。
而在他們兩側，則站著滿月之地大大小小的首領們。
織部落的首領、金部落的首領、農夫部落的首領等人都在，他們看著那根柱子立起非常地興奮，似乎在見證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陽光斜射而下，記錄官拿著一個名冊念出了一個又一個名字。
念完最後一個名字，對著所有人大喊。
「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分什麼部落。」
「我們所有人都是黑鐵城之中的一員。」
記錄官讓人在柱子上刻錄下了所有部落首領的名字，宣布他們成為了黑鐵城的一部分，許多人激動興奮地看著柱子上的名字，他們許多人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以文字的方式寫出來。
當他們的名字刻在這上面之後，他們就不是一個蠻荒部落的首領，而是開創文明和時代的一員。
哪怕是一千年後，一萬年後依然會有人記得他們。
而在那所有名字的最上面的，赫然是赫爾法斯。
廣場上，成千上萬人發出驚雷一般的聲音。
歡呼聲之中。
代表著第一座城市出現了。
也代表著一個地域性的統合勢力出現，赫爾法斯要建立的不僅僅是一個象徵意義上的城市。
更是要將滿月之地的所有龍人的力量連接在一起，真正地實現文明的跨越，掀開一個新的篇章。
海嘯一般的聲浪里。
薩倫恩、記錄官、布匠官和新任的商官以及鐵匠官，還有各個部落的首領一起轉過身，一起朝著大廳那沒有人的長桌和坐席叩拜。
然後一起高呼著一個名字：「黑之王赫爾法斯！」
廣場上，那成千上萬的聲音也化為了同一個。
「黑之王赫爾法斯。」
黑鐵城建立。
新的時代徹底到來。
此時此刻，站在門后的瘦高少年再一次忍不住朝著大廳裡面望去。
這個時候陽光正好通過一扇扇高大立體的窗戶照進了大廳之中，將廳堂映射成金黃。
恍惚間，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長桌前。
高大強壯的狩魔隊的隊長，看上去有些嚇人板著臉的商隊的商官，還有有著兩個大膀子的鐵匠匠官。
他看到以往崇拜的一個個狩魔隊成員出現在眼前，看到了那些已經消逝的身影坐在桌子兩側。
而那個黑髮男人就坐在中央，被他們所有人簇擁著。
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他們看著大門外，慶祝著黑鐵城的建立。
一瞬間，少年衛兵激動得熱淚盈眶。
「赫爾法斯大人！」
「您也看到了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