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林公子，這天下的文章，若說我沒看過的，還真沒幾篇。”
“你剛才說你欣賞蕭庾，他那篇《帝農散記》你可看過？”
“看過。”
“那可是禁書啊啊，莫姑娘，你是在哪裏看到那麽多奇書的？能否借給棲止一觀？”
“那個地方啊…”莫庭荷苦笑，雙目逐漸蒙上一層水汽，“那個地方，沒有了啊…”
“這怎麽說…”林棲止不死心，還想細問。
可莫庭荷已經站了起來，步履搖晃地往回走，“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林棲止一把拉住莫庭荷的胳膊，急切問道：“莫姑娘，棲止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什麽啊？”莫庭荷的腦子越來越暈，她看人都模糊起來。
“不知莫姑娘能否再借《山月同文》一觀？”
“你要看《山月同文》幹什麽？”
“那本書，當初我隻來得及看了前三篇，也就記了個大概，後三篇沒時間研讀，如果莫姑娘同意，能否借我看看？”
“我沒有這本書。”
“不可能，若是莫姑娘沒有那本書常常觀摩，又怎麽能將書中字句記得如此清楚。”
莫庭荷嘿嘿笑了起來：“那當然是…”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可醉態明顯，她已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手指，反而像是在指天一樣。
林棲止看得稀裏糊塗，還想再問，身後過來兩個人就把他往外拖：“此刻正是宵禁，何人再次！”
林棲止還想說話，嘴巴已經被捂住了，在被拖離的轉瞬間，他看見一件清雅的素袍緩緩出現在泥土路上。
莫庭荷覺得後腰被穩穩地托住，想都不想就將手往後甩去：“林棲止，你給我滾開。”
“他已經滾開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莫庭荷緩慢地將頭轉了過去，隻覺眼前像落滿星辰一般，玉麵郎君如皎皎明月，隻為她一人星月璀璨。
“林棲止，我喝醉了吧，怎麽看你都順眼了不少呢？”
“看來他還得多一頓板子。”
“算了，頭疼。”莫庭荷捂著額頭，要往回走。
“我明日便去上京城，你不與我多說幾句嗎？”蘇耀鈺叫住莫庭荷。
“我醉得厲害，現時說的話也都做不得數的。”莫庭荷頓了一下，麵朝門板，悄聲說道：“隻是，你說你要娶我，我依然是開心的。”
蘇耀鈺將莫庭荷強轉過身，與自己麵對麵，兩人額頭貼著額頭，距離近到讓人麵紅耳赤，莫庭荷的也酒醒大半，但此情此景，她卻沒了平時伶俐的腦袋，連舌頭都變笨了，櫻口反複張合幾下，都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麽話。
莫庭荷隱約能猜出蘇耀鈺想做什麽，可又覺得兩人並無婚約，此行此舉甚為不妥，便再蘇耀鈺進一步靠近的時候，脫口而出道：“蘇少爺是怎麽認出我的。”
“你確定現在是聊天的時
候？”
“我隻是想不通，我替我哥哥去考試，明明是易容的，你怎麽認出我的。”莫庭荷心想，既然那事要用嘴，隻要嘴不閑著，是不是也就做不了了。
“那日原本晴空萬裏，突然下雨，除非有人精通天象，不然誰會帶傘？而平安府內，除了你，又有幾個會看天象的？”
“哦…”原來是這麽粗淺的道理，莫庭荷在心裏反而罵自己笨了，不過她也沒什麽心氣罵自己，似乎蘇耀鈺並沒上套。
終在最後一刻，莫庭荷用手撐住蘇耀鈺的進一步靠近，扭著頭，壯烈說道：“蘇少爺，這不合適，你不能這樣欺負我。”
“我這是欺負你？”蘇耀鈺沒有強求，緩緩挺直身子，神采恣揚地看著莫庭荷。
“我還在服喪期，我，我們也沒有婚約，不，不應該…”
蘇耀鈺笑了，隻說道：“我總覺得你變了，你已經不是你，可現在看來，你沒變，你還是你。”
莫庭荷不太明白蘇耀鈺這段莫名其妙的話，隻能歪頭看他。
蘇耀鈺托著莫庭荷的後腦，手指沿著她順滑的長發緩緩遊移，問了一句更莫名其妙的話：“庭荷，若你心裏有人，你會愛上你的丈夫嗎？”
“蘇少爺，你說的這是同一個人嗎？”
“是同一個人，但在你心中卻不是同一個人。”
莫庭荷眨眨眼睛道：“女子皎皎，不移如山，若我愛一個人，便不嫁與旁人，若我為人妻子，斷不會愛上夫君之外的人，聖人的話都說著呢，蘇少爺為何要問我這個。”
“如是你父母讓你嫁呢？”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讓我嫁人，我又不愛我的丈夫，那便安心相夫教子…”莫庭荷話沒說完，心尖猛得一疼，餘光瞥見蘇耀鈺那墨黑的眼眸，正無比認真地看著她，陡然想到一個可能，那就是蘇耀鈺與她終無法良配，可若是母親讓她嫁給他人，她又如何能違抗，便咬唇說道：“可我終究是有我本心的，情之所起，若不能心死，那便是身死。”
“千萬別這樣。”蘇耀鈺急了，是了，是了，無論是彼時還是此刻的莫庭荷，她們都是一個性子，這番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可身死決不背心，可這才是遺憾，不是嗎？
“蘇少爺，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想說，你別這麽想，我會娶你，且不會讓你再受那前世之苦。”
“蘇少爺，你的話，我聽不懂。”
“無妨，我隻希望你能平安順遂。”蘇耀鈺又歎了口氣，“我會盡快將上京城的事處理完，然後回來便與你母親提親，你等我。”
“蘇少爺，我想…”莫庭荷想再和蘇耀鈺說下她有意入仕的想法，隻是沒想到話沒說完，雙唇竟被蘇耀鈺的唇封住了。
蘇耀鈺並未停留很久，離開後緊接著一句：“庭
荷，我求求你，千萬不要想那麽多事，你要做的，隻是等我。”
莫庭荷捂著雙唇，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隔日，林夫人一大早便去衙門把屁股打開花的林棲止接回來，莫伯舒去看了一眼，回來與莫庭荷說：“其實也就十記板子，林棲止自己身子單薄，傷得皮開肉綻的，估摸得半個月才能下床，林夫人找了三個大夫在看呢。”
“那個林棲止不是說有什麽萬能藥嗎？自己吃一顆不就好，還要什麽大夫？”
“林棲止說，他的藥隻治身上毛病，外傷可沒什麽用處。”莫伯舒單眨一隻眼睛，“他也真是蠢，明知道有宵禁，大半夜在大街上晃什麽。”
“許是心情不好吧，不是說落第了嗎？”莫大娘一邊做著縫補，一邊說道。
“落第便在家中好好看書啊，跑出來幹什麽。”莫伯舒的表情又得意起來，“因為林棲止要臥床休息，林夫人一時找不到賬房，讓我去頂替兩天，工資照著平日裏三倍給我。”
“那也好，你就去吧。”莫大娘向來與人為善，雖然林夫人之前出爾反爾，不過如今莫伯舒也考上鄉試了，莫大娘心中大石落下，自然沒必要繼續與林家鬥氣。
莫伯舒在林家賬房剛做了兩日，劉諾帶著人來了，他現在掌管全平安府的藥局，此番過來也是讓莫伯舒在他手下做個司監，司監這個位置不是朝廷給的，是藥局自己招的，專管藥材流通記錄的文書小吏，俸祿也從藥局的公賬裏撥付，是個清閑又穩定的工作。
劉諾說完來意，莫庭荷大概可以猜出是蘇耀鈺的安排，之所以安排在劉諾手下，估計也是為了便於照顧吧，想到蘇耀鈺如此重視兌現與她的承諾，又想到蘇耀鈺臨走時說的話，莫庭荷的心中更是溫暖如春旭之日一般。
莫伯舒搖身一變成了吃公糧的人，引得城西街坊無一不豔羨的，莫庭荷還特意去城東的布坊買了幾皮布，給莫伯舒從頭到腳做了身新行頭，除了做莫伯舒的，莫庭荷還偷偷給蘇耀鈺納了雙鞋藏在床下，想等蘇耀鈺從上京城回來再贈與他。
莫伯舒去藥局上任後，林夫人親自帶著東西來莫家道賀，說到最後，突然歎氣道：“原本我家的賬房都是慕兒在管，如今慕兒連床都下不去，我又麻煩了伯舒來代勞幾日，可沒想到好日子沒過幾天，伯舒又要去藥局上任，莫夫人，咱們也認識那麽久了，能不能幫我再想想辦法，讓伯舒再幫我們林家一段時間。”
“為何不再雇一個賬房先生？”
“現在的賬房哪有那麽好找，你大概是不知道，柳知府前段日子給平安府修堤，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這事我是知道的，這與賬房先生有什麽關係？”
“說是柳知府修堤時候才發現，府庫的銀兩
有了不少短缺，現在府庫的賬房全被拘著，而平安府最好的那幾個賬房先生也都被被府衙征去清查府庫的賬，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沒一個人回來呢，剩下那些賬房先生都被城東各大家高薪留著呢，哪能留給我啊。”
“喲，那這件事是挺麻煩的，林夫人有什麽打算啊？”
林夫人捏著帕子指指莫庭荷：“我要的也簡單，如果伯舒實在沒空幫我，庭荷也是可以的，庭荷聰明，算賬也好。”
“林夫人真是說笑了，我家庭荷還沒出閣，怎麽能去你家做…”
“我早跟你提過啊，咱們兩家結個親家，慕兒可是數一數二的人才，他也不止一次與我說過，他立誓要娶庭荷為妻，你說這孩子決心那麽足，我這個做幹娘的，能不滿足嗎？”
“林夫人，看你說的，那也要我家庭荷願意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能定下來，庭荷有什麽好說的。”林夫人側目看到莫大娘的臉色，翻眼哼了一聲：“該不會是你們看我家慕兒這次沒有考中，就嫌棄我家慕兒吧，那我告訴你，你這就目光短淺了，慕兒的文章這次雖然沒有中第，但我去問過了，說柳知府對慕兒的文章讚不絕口，一直在說慕兒是明珠蒙塵，我敢說，就柳知府對慕兒的欣賞，慕兒飛黃騰達也是早晚的事。”
“柳知府說好？那，那為什麽沒過啊？”這下輪到莫大娘稀奇了。
“我哪裏知道，本來我都說好了，但這次鄉試的考官臨時換成那個上京城姓申的，裝得挺有才華的模樣，要我看來，就是草包一個，放著上好的文章不用，挑出來的都是粗鄙不堪之言。”
“話也不能這麽說，你家是被看走眼了，不代表那些被選上的就是差的。”莫大娘不滿地撇撇嘴。
“哎喲，是我說錯了，我可沒說伯舒不好啊。”林夫人笑開了，“好了，好了，我與你說的事，你再考慮考慮，要我說，咱們兩家加緊把孩子的事辦了庭荷嫁過來再幫我管管賬，可不就是名正言順了嗎？”
“林夫人，我不會嫁給林公子的。”在一旁沉默許久的莫庭荷開口說道，“我與林公子想法不同，我們合不來的。”
“什麽叫想法不同，再說，全天下哪裏有合得來的夫妻？不都是慢慢處出感情的嘛。我看你家庭荷就是書讀太多，都有些傻了。庭荷，你今年也要十六了吧，在過兩年，成了老姑娘，還怎麽嫁人？”
“林夫人，你要再這麽說我隻能送客了。”莫大娘捏住莫庭荷的手，讓她緩和道：“亡夫生前也沒逼著我家庭荷嫁人，庭荷是我的女兒，她不想嫁我絕不逼她，另外的事，等伯舒回來，我問過他後再回您吧。”
林夫人怎麽聽不出這顯而易見的不歡迎，摸摸鼻子，道：“那好，
先回去，你們再考慮考慮，就算不成親家，我那賬房也能開支不少工錢，再想想？”
莫大娘沒再搭話，將林夫人送出門後，轉身與莫庭荷說道：“庭荷，剛才我與林夫人說的話你可聽清了？”
莫庭荷點點頭。
莫大娘歎了口氣道：“我對你有愧，我隻能讓你不嫁不喜歡之人，卻不能讓你嫁給喜歡的人，我要守著與你父親的承諾，隻能讓你委屈，庭荷，你會不會怪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