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皇帝下旨立嘉親王永琰為皇太子,並下旨追封其母令懿皇貴妃為皇后,冊謚孝儀皇后,並欽定太子於第二年正月初一繼位。
那是一個普天同慶的大日子,在這一天,年邁的皇帝親臨太和殿,將傳國玉璽授予永琰,他則被尊為太上皇。
「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太和殿外密密麻麻跪著的官員們,聽著他們三呼萬歲,太上皇臉上帶著濃濃的笑容。
他是這大清朝有史以來第一位太上皇,如今心中還是百感交集的。
六十年了,他終於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將這皇位傳給了永琰,他和凝兒的寶貝兒子。
其實,在他心裡永琰並不是繼承皇位最好的人選,這孩子最多只能做個守成之君,想讓他有多大的建樹,那幾乎不可能。
不過……偌大的帝國,能夠繼續保持安穩太平,也就不錯了,身為帝王的他,知道打理一個帝國有多累,有多不容易。
幸虧外頭還有永瑄幫忙,這樣永琰也能高枕無憂了。
這些年來,永瑄一直在外征戰,戰功赫赫,被世人稱讚的同時,他這個做皇阿瑪的心裡也特別的擔心。
凝兒臨終前他答應過她,一定要照顧好他們的永瑄,他豈能失言?
登基大典之後,已經成為太上皇的他在兒子陪伴下前往寧壽宮參加千叟宴。
他知道,這是兒子為了討好他刻意準備的。
熱鬧了一整天,當一切結束后,太上皇回到了寧壽宮的寢殿。
「太上皇,時辰不早了,您該歇著了。」太監上前恭聲說道。
他身邊的太監都換了好幾茬了,這個小太監叫什麼名字,他已然記不清了。
「太上皇……。」小太監又輕輕喊了一聲。
「嗯!」太上皇輕輕點了點頭,靠在榻上后,突然又坐起身來:「永瑄呢?回來了嗎?」
「啟稟太上皇,福康安將軍尚未歸來。」小太監連忙稟道。
「福康安……福康安……。」太上皇輕聲念了幾遍,臉上滿是苦澀的笑容。
當初若不是他沒有保護好凝兒和永瑄,他的永瑄就不用一輩子用別人的身份活著,這大清朝的天下,也將會是永瑄的。
不過,既然永琰已經繼位了,為了永瑄的安全著想,為了不讓他們兄弟之前起任何嫌隙,他決不能表現出自己對永瑄的偏愛來。
只是……他真的想念兒子了,這麼多年來永瑄常年在外征戰,聚少離多,他已經兩年多沒有見到永瑄了。
今兒個是永琰登基繼位的大好日子,他之前連下多道聖旨催促永瑄回京,只可惜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永瑄根本回不來。
因為永瑄遲遲未歸,他一直等著盼著。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也許一年,也許兩三年,他撐不了多久了,只想在自己生命中最後的日子裡多看看永瑄。
他想讓永瑄從戰場上回來,留在京城。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轉眼便到了二月里。
永琰雖然繼位了,但朝政上的許多事兒還是來請教他。
「永琰,朕既然已經傳位於你了,朝政上的事情自然是你做主,以後不必來請教朕了。」太上皇看著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兒子,低聲說道。
這孩子小時候瞧著還特別的不錯,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身上的銳氣被磨得越來越沒有了。
他知道,兒子是為了不讓人議論,說他不敬太上皇,才成天來這邊請安,請教政務的,雖然很孝順,但也太小心了一些。
「你是皇帝,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放手去做吧。」太上皇揮了揮手說道。
「是,皇阿瑪!」皇帝連忙應了一聲,卻不敢把自家皇阿瑪這番話當真。
他才登基繼位,大家都只聽皇阿瑪的,只要皇阿瑪在一天,他必須聽皇阿瑪的,才不失為一個孝順的兒子,天下人的楷模。
「皇阿瑪,今兒個一早,兒臣接到前方的戰報,大將軍福康安由於連日征戰,積勞成疾,病倒了。」皇帝躬身說道。
「你說什麼?」太上皇臉上滿是震驚之色,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由於太激動,他只覺得自己腦子一陣眩暈,忍不住往後倒去。
「皇阿瑪!」皇帝大驚失色,立即伸手扶住他。
「快……快傳旨讓永瑄回來治病,外面那麼苦,隨軍的大夫醫術不高,沒有宮裡的太醫厲害。」太上皇大聲說道。
「皇阿瑪,兒臣也想讓福康安回京養病,可如今戰事太緊,局勢瞬息萬變,不能出絲毫的亂子,只有他在,才能震懾住所有人,包括敵人。」皇帝嘆了口氣說道。
「福康安……他不是福康安,他是你兄長,你口口聲聲福康安,莫非真把他當做外人?」太上皇望著皇帝,沉聲說道。
皇帝聞言臉色微微一變,正想說些什麼,卻聽自家皇阿瑪道:「別忘了你當初答應過你額娘什麼。」
皇帝聞言一下子跪了下去,恭聲道:「兒臣知道了,兒臣這就去傳旨,請永瑄哥回來。」
太上皇聽了之後,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又道:「他本就是朕的血脈,是朕和你額娘的長子,這麼多年來卻不能認祖歸宗,終究是我們欠他的。」
「是,兒臣知道了,兒臣……下旨封其為貝子,皇阿瑪意下如何?」皇帝低聲試探道。
「去吧!」太上皇點了點頭,揮手示意皇帝可以離開了。
皇帝離開后,太上皇依舊放心不下,立即讓人去傳旨,將永瑄的福晉瑛兒宣進宮來。
「瑛兒,前方傳來消息,永瑄病了。」太上皇看著兒媳婦,嘆了口氣說道。
「什麼?」瑛兒聽了大驚失色,因為今兒個一早她還收到了永瑄讓人送回的家書,信上沒有說他病了。
「若是尋常的小病,絕不會寫在戰報里,朕擔心他不肯回來,瑛兒,你親自前往戰場,讓永瑄回來。」太上皇一臉凝重的說道。
他活的太久了,這些年來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開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兒,他經歷了太多,但他絕不想看著永瑄離開自己。
對於這個兒子,他不僅喜愛至極,還心中有愧。
「請皇阿瑪放心,兒臣這就去。」瑛兒連忙應道。
「去吧。」太上皇輕輕揮了揮手。
「是!」瑛兒頷首,快步往外去了。
太上皇離開了寧壽宮,戰戰巍巍往外走去。
「太上皇!」宮女和太監們小心翼翼跟著。
「太上皇,您要去哪兒?上龍輦吧,奴才們抬著您去。」管事太監上前來恭聲說道。
「不必!」太上皇搖了搖頭,他甚至不讓人扶著,慢慢往前走去。
他今年八十有五了,早已是年邁之人,不僅眼睛有些花了,耳朵也背了,這些年身邊在乎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他很孤獨。
「您小心!」太監們見他腳步虛浮,深怕他摔跤,連忙左右護著。
太上皇走了一會兒便停下來歇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停了下來。
方才,他只是覺得心中煩悶,想出來走走,沒想到走著走著,居然走到了延禧宮。
延禧宮在宮內的位置本就有些偏僻,離他住的寧壽宮很遠,可他還是下意識走到了這兒,這些年來,他時常遛著彎兒就來了延禧宮,彷彿已經成了習慣。
「不要跟著!」太上皇說完之後,自己進了延禧宮,進了正殿。
延禧宮的正殿內掛著魏凝兒的畫像,供奉了她的牌位。
在魏凝兒離開他這二十年裡,他漸漸養成了一個習慣,不管遇到了高興的事兒,還是棘手的事兒,或者心情不爽時,便會來這邊,來和她說說話。
「凝兒,你走了二十年了,我們的永琰繼承皇位了,他會是一個好皇帝的,你放心,朕一天天老了,最近更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時常恍恍惚惚的,昨兒個朕還隱約看見了你,要不了多久,朕就可以來陪你了,從前我們約定過,一起相守到老,是你食言了……。」
「我們的兒子永瑄一直都是最優秀的,當初若不是朕沒有保護好你們,他就不會頂著別人的身份過一輩子,更不會為了讓永琰放心,一直在外拚命征戰,他將會成為朕的繼承人,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凝兒,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永瑄平安順遂,我們欠他的實在是太多了,只求這孩子一輩子平平安安的,朕已經打算好了,不管旁人怎麼看,怎麼議論,都要封他為王,郡王,甚至是親王,這都是他應得的,雖然這樣做太不合規矩了,可朕也活不了多久了,這輩子走到了頭,就任性一回吧……。」
「凝兒,你在那邊過得好嗎?可曾見到月汐了?代朕向她問好,朕很快就會去陪著你們了,很快了!」
太上皇說完之後,慢慢從坐著的蒲團上站起身來,好幾次都差點兒又跌坐了下去。
「老了,老了!」他站起身後,一邊說著,一邊搖頭,戰戰巍巍往外走去。
夕陽照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