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草藥堂
少校的離開讓工友們有些失落,但是沒有事做才是讓他們日漸焦慮的事情,整個沈陽城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大兵,到處都是軍車,橫衝直撞的,一隊隊的士兵也跑來跑去,大呼叫的。工友們三五成群的滿城遊走,到處看看有沒有新的工作機會,但是他們發現,這座城市的工業已經陷入了癱瘓,所有的廠子情況都差不多,還在開工的廠子幾乎沒有了。
沒有事做,也就意味著沒有了收入,家庭生活的窘境就開始慢慢顯露,很多工友家裏吃飯開始出現了問題,生活開始舉步維艱。阿貴和其他工友不同,在這方麵倒是沒有太多擔心,阿貴算是大戶人家出身,父親是開中草堂的,家族雖不是那種沈陽城跺跺腳震三顫的,但是在這中街上也是人盡皆知,舉足輕重的。追溯到阿貴的祖上是從關裏來的,是那種搖鈴看病的郎中,走街鑽巷的賺些散碎銀兩維持生計,後來遇到了一個來自長白山的山貨商,就跟著跑了幾次貨,逐漸的摸清了路數,慢慢的就試著自己單幹起來。起初也就是弄些鬆子,皮貨,蘑菇,木耳什麽的賺些錢,偶然一次機會夾帶了幾根長白山老參售賣,居然十分搶手,他發現發現長白山有大量的人參,而這東西幾乎所有的草藥廳都需要,有多少要多少,十分緊俏,他試了幾次,都賣的非常的好,而且利也大,從此就開始倒騰人參賣,也因此積攢了不少的銀子。手裏有了些錢,他就盤下了中街盡頭街角處的一個店麵,從此開啟了中草藥生意。他本身就是個郎中出身,望、聞、問、切還有些心得,加上自己倒騰的中草藥,生意居然做的風聲水起,他為人誠懇,童叟無欺,名氣很快也在十裏八鄉的傳開來,本想著闖蕩東北無非是糊口飯吃,結果卻賺得了懸壺濟世的美名。
阿貴父親現在的中草堂就是祖上幾代傳下來的,幾經修繕和擴建,已經非常有規模,前廳緊挨著中街拐角處,有牌樓額匾,整個鋪子是一個二層古樓建築,左右飛出去的鬥拱,構造精巧,造形美觀,如盆景,似花籃,門口擺著兩個麒麟神獸,威風凜凜,門廳的橫梁屬於那種雕梁畫棟的,上麵藍白相間的各種圖案煞是好看,前廳的後麵是幾套宅院,是生活居住的地方。做生意的大戶人家自然路朋友往來不斷,每都絡繹不絕的熱鬧非凡。阿貴的父親一共娶了兩房媳婦,阿貴排行老二,他和大哥是大夫人所生;還有老三,老四和一個妹是二夫人所生,雖然是同父異母的,但是並沒有影響兄弟幾個感情,大家同在一個院子裏生活了好多年,一起玩耍,互相照顧,相處的非常不錯。
城裏兵荒馬亂的,街上的人也沒那麽多了,沒事大家也都不亂在外麵跑,中草廳的生意自然也會受到影響,每也就幾個客戶出出進進的,沒有了昔日那種車水馬龍的場麵,櫃上的夥計經常無事可做,百無聊賴的趴在台上打著瞌睡,阿貴的父親也經常在前廳裏轉悠,總能看見他雙手插在袖子這裏走走,那裏看看,時而端坐沉思,時而踱出門外,無所事事的樣子。街上除了帶著氈帽綁腿的黃包車夫拉著人到處跑外,也就能看見些趕著大馬車的車夫穿街而行,街上總是能看見排著隊,扛著槍,帶著大頭盔的士兵跑步前行,也總能看見拉著滿車士兵的汽車,按著汽笛喇叭呼嘯而過;街上的警察無精打采的騎著大馬到處轉悠,腰裏別著盒子炮和警棍經常挨家挨戶的問這問那,沒有誰惹他們,點頭哈腰打發走了了事。冷清的街頭,死氣沉沉的,這淒涼的景象,緊張的氛圍讓他心裏時時有些隱憂,他不光是擔心他的生意,還擔心這個家,擔心他的幾個孩子。
城裏工廠停頓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一些往來的朋友經常來到他這喝茶聊,大家對現在局勢也都看不清摸不透,各有個的心思,各有各的盤算。城裏發生各種消息和傳聞也在他這裏匯聚分發,各種想法也在這裏碰撞交織,似乎大家都知道點什麽,又沒人得清。城裏工廠關閉,工人無事可做的事情也傳到了他這裏,更讓他憑添了許多焦慮,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已經成家在外另過,兩個兒子畢業後都去在社會上工作,市麵上這麽蕭條,他們肯定也沒事做,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他們現在在幹嘛呢?會不會出事?這些問題想起來就頭疼。三兒子是在一個票號裏當學徒,老四和老五都還在讀高中,幾個孩子都不在身邊,這學校裏咋樣了,書還在正常讀麽?他們會不會有事?他是個個放心不下。於是,他決定把幾個孩子都叫回來,一家人吃個飯也了解了解情況。
這一傍晚,阿貴帶著媳婦和兒子都回來了,其他幾個弟兄也陸續的到了家,看著幾個孩子都回來了,健健康康的,心裏非常高興,雖然都在城裏,但是大家湊全乎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並不多,這種團員的場麵也隻有在中秋和春節的時候才有,平時不是你在,就是他在,從來沒有這麽齊全,今,他早早的關了門,停了診,準備好好和孩子們吃吃飯,聊聊。
這個傍晚,中草堂的後院燈火通明,大燈籠都掛了起來,點亮了,紅彤彤的照的滿院喜慶;隆冬季節,明月高照,院子裏有幾個梨樹,上麵掛著的僅有的幾個黃樹頁還未脫落,在微風的吹拂下,顫顫抖抖的,來回擺動;院子裏的大黃狗,看起來有些冷,哆哆嗦嗦的來回走動著,時而駐足向屋裏凝望,時而低頭到處聞嗅,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幾個夥計來來回回的傳著菜,顛著著腳托著盤在不停的忙乎著。
屋裏的幾盞大燈都開著,刺眼的白熾光照射在每個人的臉上,讓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白的發亮,看起來每個人的精神都抖擻了許多。阿貴的父親還穿著大褂,黑灰底,綢緞麵,手裏一串翡翠念珠不斷搓動著,他麵南朝北的坐著,笑容可掬,不停的招呼著大家坐過來,時而和老三聊幾句,時而和老五話,看到一家人團坐在一起,內心的喜悅溢於言表。他那齊耳朵的大背頭,在燈光的照射下烏黑發亮,看不出已經是臨近六旬的老人,發自內心的幸福感全都寫在臉上,在這暖和的屋裏印堂也顯得十分光亮,他兩邊分別坐著兩位夫人,大夫人年歲和他差不多,是父母給定的親,門庭眼角都已老態顯現,但是長期的保養,皮膚依然平滑;發絲依然青黑;神態依然雍容華貴;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慈眉善目的。二夫人比老爺子要很多,有一次老爺子去山裏上貨,遇到了一個大雪,就在一個山神廟裏避雪,碰巧遇到了她,看見他的時候,她正在這個廟裏避寒,衣衫襤褸、頭發蓬鬆、滿臉汙濁,身邊隻有一個破包袱,整個人像是被遺棄的,無家可歸的樣子,從來沒人知道他的來曆,他也從來不自己的身世,老爺子看他可憐,就在回程的路上把他捎帶回來,安頓下來,看看能不能幫他找到親人,但是很多年過去了,都沒找到。來到了老爺子家,經過梳洗打扮之後,大家發現這個女人居然還有幾分姿色,高挑的個子,豐滿而又不失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白皙的皮膚,讓老爺子心裏暗自喜歡。大夫人看的明白,做了和,就這樣她就嫁給了老爺子成了二房,經過多年大戶人家富貴的熏陶,如今也溫文爾雅的,落落大方,唯一讓大家遺憾的是,他從來不他的過去,也不怎麽愛話,總靜靜地在那裏好似這個世界沒有她的存在。
北方人吃飯講究個熱鬧,菜品也是以熱騰騰的菜品為主,盤大碗大。這個桌子足夠大,圓形,半徑足足有兩米,正中間是一個銅黃色的火鍋,上麵是開合蓋,裏麵燒的是木炭,旺火燒的鍋滾燙滾燙的,滿滿的一鍋肉在滾燙的水裏不停翻滾,熱氣騰騰的熱氣不斷的上冒並四散開來,整個桌子滿滿的都是硬菜,盤子羅盤子,豐盛異常。孩子們好不容易回來團聚,老爺子準備了最好的食材讓孩子們吃的痛快。晚宴自然少不了酒,老爺子讓夥計準備好了自己存了好多年的本地燒鍋子,整整兩大壇子,買來的時候就讓人放進了上好的山參、枸杞等多種草藥,壇子口裏麵是裹著紗布的木塞,外麵用黃泥厚厚密封,草藥的養分這麽多年早就和酒充分的融合在了一起,從外麵看著就能感受到濃鬱醉人。老大和老三負責開壇,他們用片刀刮開黃泥,打開木塞的那一刻,頓時酒香撲鼻,香氣四溢,瞬間滿屋都是酒香味,那種刺鼻的辛辣味早就蕩然無存了,一種綿柔的香甜又夾雜著草藥的味道撲鼻而來,老大順手在瓶口往自己鼻子裏扇了扇風,頓時眼睛眯起來,頭後仰,一臉醉像,眾人看到此狀紛紛高喝:“真是一壇好酒”,然後紛紛前仰後合的開懷大笑。東北人喝酒一般也不喜歡用杯,直接上二碗,老三半抱著酒壇子,給每個男人都倒滿了,女眷們一般都是不喝這種白酒的,所以他們樂嗬嗬的看著,大家七嘴八舌的煞是熱鬧。
菜妥了,酒也好了,看著一家子熱熱鬧鬧的,老太爺還沒喝呢都有點醉了,心裏甭提多有多高興了,他想兩句,把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他危襟正坐,捋了捋胡須,笑容滿麵的看著大家夥,老爺子是個隨和的人,從來也沒什麽架子,可是此刻在兒孫麵前,突然油然而生的湧現出來一種家長感,一種責任感,盡管麵色依然溫和,可話語卻有點正式,這在往常還是不多見的,他頓了頓,咳嗽了一下,微微道:“如今世道艱難,到處都兵荒馬亂的,大家今都能回來,一家人團圓,我真是太高興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我希望你們以後無論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遇到了什麽困難都能夠互相幫助,共克時艱”,完這些,老爺子居然眼裏噙滿了淚水,有點控製不住情緒,拂袖擦淚,大夫人看到這情景,拽了拽老爺子,道:“你看你,這是幹嘛呢,孩子們不都好好地,都回來了麽?”,老爺子:“是,是,我這是高興的,高興的,大家吃菜,吃菜,喝酒,喝酒“。
哥幾個輪番的給父母敬了酒,老爺子也高興,也不限製酒量了,開懷暢飲起來,哥們幾個也互相敬酒,互相聊著沈陽城,聊著彼此的生活,聊著彼此的打算,在父母的麵前,大家突然都變成了孩子,毫無顧忌,也擁抱著這短暫的無憂無慮。阿貴的兒子和大哥的兒子,滿地亂跑,嬉笑打鬧,時而到爺爺那裏抱抱,時而到奶奶那裏抱抱,時而三叔逗逗,時而姑撩撩,整個房間裏灑滿了幸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爺子還是忍不住的出了自己的擔憂和打算:“如今是兩軍交戰之際,社會就越來越動蕩了,出門在外的免不了會遇到各種困難,但是不要怕,畢竟我們家境還算殷實,老三、老四、老五現在還不算問題,可是老大和老二,你們不我也知道,日子過得艱難了,暫時沒有事情做,沒關係,咱們家扛得住,你們的生活還是家裏來支撐,不能委屈了自己和家裏人”,老大和老二剛才還興奮的忘記了一切,聽見父親這麽,都低下頭默不作聲,但是淚水早已打濕了眼眶,有家多好啊,有父母多好,還有什麽怕的呢?
這一晚大家都在開心、幸福、傷感中度過,每個人都喝的酩酊大醉,了好些話,兄弟的安慰、父母的囑托、有這麽多人的關愛,突然讓阿貴的心情坦然起來,堅定生活的勇氣,勇敢麵對困難的勇氣突然提起來,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吃過飯,大家又喝了會茶,聊了會就各自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