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七十四】重回洛陽
“總歸現在,你也了結心願了。接下來如何,你是打算讓越崇留在這裏陪越伯父待一段時日,還是讓他回北地?”
“為了趕赴會稽,我們已經耗費太多時日了。算著時間,城閣崖等人的車駕已快要入京畿之地了。我們雖借口在外逗留,但也不能拖的太久。越崇留在這裏,水樓便多一份危險,還是讓他跟我們一起離開吧。
再者,北地還需有人操持大局,趙拂與錢暉都去了京城,邊城之內鄧情所重用的那些將領估計已經被城閣崖免職了,長鳴軍內部亂作一團,若無人打理,恐怕撐不到趙拂整領新軍歸去,軍心便要潰散了。”
他仔細考慮了一番,還是決定讓越崇回到北地去,頓了頓又說道:“等長鳴軍整頓完畢,再讓越崇來水樓陪越伯父一段時間吧。”
“好,都依你。到時候我遣人安排一番。”江呈佳倚著他,嘟嘟囔囔的說了一聲,便困倦的閉上眼睛。
寧南憂抱著懷中綿軟的姑娘,唇角揚起笑意,當即將她橫腰抱起,走進了一旁敞開門的廂房中。他在窗邊的軟榻上輕輕靠了下來,順著江呈佳睡著的方向斜坐著,撐起一條腿,雙手托住女郎的腰,輕輕地扶著她的身體,意圖讓她倚的更舒服些。
江呈佳困意十足,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任由他隨意擺布。她整個人趴在寧南憂的身上,乖巧的摟著他的脖頸,悄悄的縮成了一小團,像隻慵懶、犯了春困的小貓般,安靜而柔順。
她熟睡時,麵部線條出奇的柔和,陽光從雕窗的鏤空處鋪灑進來,照在她的身上,仿佛一幅天然自成的丹青畫卷。寧南憂低著頭,溫柔寵溺的看著她,眼底皆是深切的喜愛。
他單手枕起腦袋,仰麵望著隙縫處透出來的那片青色天際,就這麽默默躺著,放緩了呼吸,享受著這一刻難得的寂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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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後的清晨,寧南憂一行人再次踏上行程,車隊向洛陽的方向揚塵而去。越崇留了下來,被薛必安排著,悄無聲息的送出了會稽,一路朝著北地跨馬奔去,重新回到了長鳴軍中。
曆經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七月二十五日這一天,淮陰侯府的車駕終於駛入了洛陽。北地這一行,明明不過半年,再回京城時,寧南憂的心境卻已完全改變。
這座城,雖然他有著諸多厭惡與不快,可從前卻並未想過要將它徹底傾覆。皇宮裏上位坐著的那位帝王,雖然他並不喜歡,但仍將他當作自己的主君,心懷敬重,亦不曾有過反叛之心。
以往,縱使寧南憂有再多的想法,欲用一場大亂洗淨這個國家所有的肮髒,重新建立機製,複興明帝所在時的榮光,也從沒想過完全推翻寧南權,甚至意圖在事後順理成章的迎他這個表兄再臨帝位。
可如今他不這麽想了……
寧南憂倚在車窗旁,探出腦袋望著車隊行過的痕跡,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眸子。江呈佳坐在他身旁,見他盯著地上拖出的滾輪痕跡出神,便好奇的問道:“你在想什麽?”
男郎回過神,拉上帷簾坐回車廂中,低眸沉默片刻道:“我們晚了一個月歸京。想必.……鄧情之案已經處理妥當,趙拂與錢暉也授職加封了。接下來我想……”
他將話語頓住,抬眼盯著她凝神細看,目光深沉幽邃。
寧南憂一個眼神看過來,江呈佳便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落眸淡淡的說道:“你想怎麽做便去做罷。趁著我兄長離京的這段日子,好好收拾付氏一族,若能逼得付博走投無路……倒也事半功倍。恰好春娘就在京城,她與付仲文有舊怨未了,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問:“你不怕我攪擾了你兄長的計劃?”
江呈佳挑起眉梢,抿唇含笑道:“我隻怕.……他自占婆歸來後,還要感謝你呢。皇帝這個時候將他調離洛陽,明顯是為了保護付氏一族不受鄧國忠的牽連。如今付博與鄧國忠私下裏的爛賬隻有廷尉府的竇月闌在堅持調查。單單憑他一人的力量,怎可撼動皇帝和付氏全族?”
“你既然要出手,定要想好完備的計劃。付博私自屯兵,又以裙帶關係掌握了不少世族大家的秘密,實力強悍。他現在不反的原因,不過是還不想與皇帝撕破臉,更是因為時機未到。
他雖掌握著各家世族的命脈,卻也同時被諸世家掣肘。為了隱瞞自己的野心,他一直小心翼翼籌備謀反之事,故而所屯之兵基本都分散於世家貴族的屬兵之中,所以若想集齊,也要耗費一番力氣,不能隨意起事。
從他與段玉串通,將緋玉悄悄送入廣信便可看出,付氏想借占婆之手挑起戰爭,在大魏外患重重之時一舉反叛。然則如今緋玉事跡敗露,被兄長折送出境,占婆就沒了理由攻打大魏。
而當年我從宋宗手裏得來的那本賬簿已讓皇帝對他起了防範之心,我江氏一族又對他死咬不放。他行事艱難,恐怕更加無法收攏置放在各氏族內的私兵。這個老狐狸,一向心思最重,最會隱藏鋒芒佯裝無辜。
對付他.……恐怕沒那麽容易。”
“我倒是覺得……”
寧南憂猶豫了一下:“此次占婆的緋玉公主行跡曝露,並非巧合。”
江呈佳微微愣住,兩眼望向他並深深注視著,遲鈍許久忽然道:“你是想說.……這是付博故意的?他知道鄧氏剛剛倒台,皇帝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可以倚靠的臂膀,所以即便知曉他有了反心,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追究。
付氏因兄長而大傷元氣,占婆與中朝近年來行事又有諸多不順,眼看仍是皇帝與你父親掌控大局,他尋不到良機起兵,所以.……便幹脆想辦法推後了自己的計劃?”
“不錯,我確實是這樣想的。緋玉是占婆皇族苦心培育出來接手密偵營的人,不論是偵察能力還是隱藏蹤跡的能力,都應當是密探中頂尖的,怎麽可能這麽容易便被抓住?”
“你覺得……緋玉的消息是付博刻意透露給東府司,讓兄長得以攻破密偵營的?”
“嗯。”
寧南憂輕輕淺淺應了一聲,接著說道:“這件事情,隻需仔細調查一番,便能得知結果。若真的如我所想,那麽付氏將會更加不好對付。”
“的確如此。這樣一來,便說明付博在短時間內不會再起反心,很有可能會順著皇帝的意思,繼續專注朝中之事,對付你的父親。而你再想挑起事端逼付博出手,一舉端掉他這些年私下攢攬的勢力,便會愈發困難。”
她皺著眉頭細想此事,眉尖染上愁意,臉色也深重起來。
寧南憂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道:“就算不逼付博造反,難道大魏會一直這麽平靜下去麽?我父親已對帝位心癢難耐。隻要付氏倒台,皇帝再無所依,他必然會選擇起兵。怎麽樣都是一條路,不必太過擔憂。”
他的目光愈加堅毅,仿佛一切困難都已阻擋不了他。
江呈佳默默看著,緩緩低下頭去。雖然她讚同、也支持寧南憂所做的決定,可卻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否正確。她心裏清楚,大魏若無一場動 亂徹底清除弊端,便永遠不可能恢複當年的盛世,人間秩序也會一直混亂下去。
若是江呈軼在,也會做出與她一樣的選擇。
可她心中仍然有些打鼓,生怕自己再像千年前那樣做了錯誤的決定,造成不可挽回的遺憾。
她心事重重的垂著腦袋,對麵的郎君將她的表情看入眼,略略蹙起眉頭,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心裏,是不是還有些介意我做這樣的決定?”
江呈佳回過神來,聽他這麽問,當即毫不猶豫的搖頭道:“你又在胡亂猜測了。我沒有介意你做的決定。即便是我兄長,也會這樣選擇。我何必要去質疑你呢?”
她放下心中那點不安,堅定起來。不管怎樣她都已決定陪著他走完這條路,既如此再想這些不確定的因素,隻會令自己加倍煩惱。
聽見她完全沒有猶疑的回答,寧南憂才終於緩下一口氣。
正在他們兩人各自想著今後之事時,車駕在漸行漸緩中停了下來。前座上,車夫低聲向裏麵說道:“郎君,我們到侯府了。”
寧南憂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遂即望向江呈佳道:“北地的事情,李湘君多多少少會從王後那裏得知一些。一路上,關於阿秀的傳聞也不少。我看.……你以阿秀的身份與她相見,是避不可免了。如何?隨我一同回府吧?”
江呈佳挑眉道:“說起來……江氏女還真是可憐,嫁了這麽個好色的郎君,身旁燕鶯群飛,在外又喜歡拈花惹草,府內亦是左擁右抱。實在令人唏噓啊……”
她故意這麽說。對麵的郎君不由怔住,哭笑不得道:“你做戲做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