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零六】痛苦難當
千珊心軟了下來,猶猶豫豫道:“那……那我去看他一眼吧。姑娘你,在這裏等我片刻?我馬上回來!”
江呈佳催促道:“快去吧,莫在這裏磨蹭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千珊推出了門外。
千珊三步一回頭,在廊下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朝碧棠齋外頭奔去。
江呈佳目送著千珊離開,慢慢落下了臉上的微笑,神色黯淡的退回了屋中。
沐雲見狀,小步走上來,輕聲問道:“阿蘿,你將千珊支開作甚?可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江呈佳麵露疲憊,困倦地靠在門框上,垂著眸子道:“阿依.……你方才說的,隻是哄我的話,對不對?”
沐雲道:“你方才不是已經信了,怎麽又問這個問題?”
“阿珊在旁邊,有些話我不好說給她聽,讓她傷心。雖你方才那樣同我說,可我卻覺得……事情並沒有那樣簡單。若映既然已用緋玉的身份出現在我與兄長身邊,那麽以她的個性,她與我之間必是你死我亡的結果。
可在兄長的夢中,最後覆泱以仙身肉體重返天界,與悵堯、若映大戰.……這便說明,若映最後,是毫發無傷的回了天宮的。故而.……我之所以會跳入幽盡之海,定然與若映有密切的關係,可能並不是因為插手人間朝局之事所致。
阿依,若映與我之間的恩怨,是因她對覆泱的執念引起的。
有我在,她便不會饒過覆泱。若我不在了,她待覆泱,自會一如從前。假設我真的如你所說,在兄長的預示夢中,跳進了大江大澤的盡頭——困著萬數窮凶極惡的鬥獸的幽盡之海——自毀神身。
因此,覆泱最終能返回天界的緣由.……可能也是因為若映,也許她下界投胎,來到我們身邊,是想要以我的命,換取覆泱的命。這樣的結局……我高興,卻也傷心。努力了這麽久,卻還是要依靠旁人,才能救下覆泱。
阿依……你說我封印神身,在這塵世之中流離顛簸了多年的意義.……在何處?”
江呈佳低聲說著,眸中充滿了自嘲,口吻也愈加低落。
沐雲驚了一驚,望著她難過、失望的神色,隻覺得揪心,輕歎一聲道:“阿蘿,你怎麽……想這麽多?”
江呈佳偏過頭,眸中燃起的期翼頃刻毀滅,心力交瘁道:“大地之母的使命,當是護佑這六界平安。可我如今,卻為了覆泱,在人間不斷徘徊。我該是最不合格的女媧後人了,保不住六界寧謐,也護不了覆泱。我當初,真應該直接死在禍眼之中……又何須日後那麽多事?”
她口出駭言,令沐雲猛地一抖,連忙上前,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壓低嗓音嗬斥道:“胡說什麽?!你都走到這一步了,何須去想那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早會發生,晚也會發生。倒不如.……讓我在覆泱跳入悵堯所設圈套,犯下大錯之前,便了結我這條性命。”
她倚在門上,慢慢滑坐了下來,越來越失望,越來越心涼。她甚至不知,自己這幾千年的努力,到底有什麽用?
沐雲看不得她這樣要死不活的模樣,氣急敗壞地拎住她的衣襟道:“江夢蘿!你到底在想什麽!!你若全然不對自己抱希望……何苦還留在這裏?你不正是想著改變天命,才會如此拚搏麽?
你這樣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動不動便提‘死’一字,有想過我與你兄長、想過千珊的感受麽?!你方才,真應該把我也支走!千珊或許會哄著你,可我不會,我厭惡你這樣說話!”
江呈佳麵無表情,無動於衷的盯著眼前氣得跳腳的人,雙目空洞失神,像是個失去靈魂的瓷娃娃。
沐雲滿臉通紅,斥罵道:“你要是常常這副樣子,我真不願繼續呆在你身邊了!你這副樣子,如何對得起千珊的付出,你又怎麽對得起你兄長?!雲耕姑姑為了你,三番五次的出山,替你擋下了多少風雨?你也全然不顧了麽?”
江呈佳朝她望去,失聲顫抖道:“我能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我努力了這麽久!可最終,逃不過宿命。覆泱若與悵堯、若映大打出手,六界還不知要被毀成什麽樣子。
我想承擔大地之母的職責,護住萬物生靈……我也想護住我愛的人。可我什麽都護不住!
我生,要受分離之苦的折磨,親眼看著覆泱一次次死於非命;我死.……覆泱會因為我毀了天宮,屆時四方大亂,南雲都便是罪魁禍首,我的族人怎麽辦?你們該怎麽辦?阿依,我怎麽做都不對……”
她控製不住的將自己縮成了一團,閉上眼,任憑淚水滑下,精疲力竭的垂下頭。
沐雲愣愣的看著江呈佳失意的模樣,鼻子酸澀了起來,心口一陣又一陣的疼。她蹲下了身子,輕輕將哭成淚人的女郎抱入了懷中,哄道:“我知道你心裏的苦楚。可剛剛那些……隻是你的猜測,並未被證實啊。況且.……阿軼的預見夢並非一成不變。你怎知你的結局,一定就是自毀神身、永困幽盡之海呢?”
她哽咽著說道:“覆泱.……一定是你救下的。你也能好好的活下來,與他廝守一生。這六界亦不會大亂,我知道的.……你已經盡全力護佑四方安寧了。”
江呈佳枕在她懷中,壓抑著哭聲,緊緊的揪住她的衣擺,強忍著。
沐雲抱著她,一邊輕輕拍撫著,一邊溫柔安慰道:“阿蘿,不論怎麽樣,我們.……都不該放棄。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繼續走下去吧。你放心,我和阿軼都不會坐視不理。我們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你有那樣的結局?更不可能放任覆泱毀了天宮,成為六界禍首。你和他,最後一定一定.……可以如願相守的。”
聽著她的話,江呈佳再也忍不住,緊緊攥著她的衣襟,放聲大哭。
沐雲眸中含著淚光,一點一滴,傷感至極:“你相信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阿蘿,我一直在的.……所有人都在,你不要灰心。”
江呈佳痛哭流涕,說不出一個字,一句話,隻是抱緊了她,依偎著。
門外回廊上,刺眼的陽光中,站著一位青年郎君,他靠在石牆邊,默然聽著屋內的動靜,心口酸澀難忍。他閉著雙眼,緊握雙拳,痛苦不已。沐雲與江呈佳的對話,他一字不落的聽了進去,此時此刻隻覺得愧疚難當。
江呈軼長歎一聲,腳步一轉,靜悄悄的離開了這個傷心的院落。
碧棠齋內的百花,綻放的十分鮮豔,轟轟烈烈,花團錦簇,與屋中悲慟憫天的氛圍格格不入。
————————
開春漸暖,冰霜消融,北地的風沙愈演愈烈。城閣崖、寧南憂以及劉平的隊伍抵達新平後,便一直在此地埋伏等候。四日過後,北地附近傳來了越崇傳來的消息。寧南憂提前帶兵設下布防,並將此事匿名秘密告知了城閣崖。
一切,正如他事先設計好的那樣發展。
城閣崖得到密報,立刻召集一萬城家軍趕往了北地的山地之中,潛藏埋伏。越崇藏於山野深林之中,及時得到寧南憂傳來的訊息,帶著戍邊軍隊悄悄潛入了城閣崖所在的山地,摸黑與之會合。
在臨縣防範準備多日的趙拂、錢暉等人早已摩拳擦掌,等待反擊了。
越崇與城閣崖一回合,兩萬大軍立刻朝著邊城附近的山脈奔去。此時此刻,寧南憂早已在另一側做好了埋伏,待到天黑,匈奴兵登上城牆,點火燃煙,四處警戒時,越崇便帶著三千兵馬先對邊城守衛鬆懈的東門攻了過去。
占領邊城高地的匈奴哨兵當即發現了異常,立刻拉起警報,放出箭哨,召集兵馬齊聚於東門。
乘著戰勢焦灼時,城閣崖命手下的前鋒將軍領著五千人,強攻西門,打亂匈奴的防守計劃。
然則,城內匈奴兵卻並未如他們所願,亂了陣腳,而是有條不紊的調度兵馬,反攻東門與西門。於是,城外的強攻沒過多久,便歇了下來。城家軍的前鋒隊伍以及越崇,被迫重新退入了山林之中,繼續潛藏埋伏。
這一波攻占,雖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卻讓城閣崖間接摸清了城內匈奴兵的實力。幸而,這一戰,隻是試探,兩隊兵馬八千人都沒有任何損傷,隻是有個別士兵受了輕傷。越崇回到軍營,先一步去拜見了城閣崖,與之商議下次的反攻。待夜深時分,他才悄悄翻上了高峰,以信鴿給寧南憂傳遞消息。
等在另一側山脈的寧南憂早已聽到了斥侯上報的軍情,又在午時收到了越崇的信件,當即敲定了伏擊的計劃。在臨縣焦急等候的趙拂與錢暉等人,徘徊不斷,防範著城外虎視眈眈的匈奴兵,也悄悄準備著帶兵出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