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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四】深夜對話

  明明是已經過了很久的事情,重新回想,卻仍是萬分痛苦,不得自抑。邁著沉重的步伐,江呈佳緩慢的靠近了窗邊,憑欄倚靠,盯著天空發呆。


  此時此刻,逐漸淡去的黑雲間,有幾顆星羞答答地眨起眼兒來,一閃一閃,光彩四射,像是在衝著她微笑。那一瞬間,她仿佛瞧見了當年的覆泱。他與她的相遇,凝結在她的回憶裏,成為她每一次墜入地獄時的救贖。


  她仰頭望著,恍然陷入了那遙不可及的世界裏,逐漸迷失了清醒。


  一縷清柔的月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在了幹涸的泥土上,院子四處像是被了鍍了一層銀,寧謐的城闕溺在夜色裏,被街巷兩側燃起的燭燈推進了昏暗的角落裏,孤獨又高傲。


  夜來南風起,西牆根上的城門看守們盯著暈眼的天光,捂著嘴打著哈氣,祈求東陽能快些升起,可以早點換崗,歸家與妻兒團聚。


  東市之中,隱藏在周邊破落雜戶之中的一座高牆長院裏,負手站著一名身形高挑,麵容清秀,長相偏陰顯柔的男子。他對月惆悵,神色青白,心情似乎很是不佳。


  在這逼仄綿長的小巷裏,從右邊漆黑的盡頭,悄無聲息的行過一人,慢慢的靠近那座高聳的院牆,隔著一道陳舊的小門,站在幽森處停了下來。


  院牆的另一側,站在空地上的男子似乎聽到了門外那細微的聲音,憂愁暗深的眸子立即變得犀利而冷厲。他踮著腳,小心翼翼靠近牆根,豎著耳朵,警惕的聽著外麵的動靜。


  門外的人,似乎長歎了一聲,伸出了手,有些猶豫的停在半空,最終落下。遙夜沉沉,寂靜的巷落裏,響起一陣清脆的叩門聲。躲在牆角的男子,冷然厲嗬道:“誰?”


  石階下,傳出一句沉重的回答:“宗叔,是我。”


  院子裏,靠在門邊,緊繃身體,隨時準備攻擊的男子聽到這記聲音,不由吃了一驚:“盧生?”


  泥牆外頭傳來嗯的一聲:“是我。”


  那扇破敗不堪的小門被猛地推開,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尖銳刺耳的吱呀聲。


  秦冶站在門外,瞳仁烏黑,轉著深沉的光澤,盯向院內。


  “這麽長時間?你去哪裏了?”裏頭的男子奔了過來,雙手用力鉗住秦冶的肩膀,焦躁急切的說道。


  秦冶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側著頭,朝院子內打量了一番,壓低嗓子問道:“這屋子.……隻有你一個人?”


  那男子搖搖頭道:“大周君與我同住此處。”


  秦冶接著問道:“那麽容伯伯呢?”


  男子道:“他在另一間平房內,守著緋玉。”


  秦冶若有所思的頷首,輕輕推了一下麵前郎君的肩膀,淡淡道:“不請我進去麽?難道要在巷子裏說話,將東市守衛的哨兵引來?”


  男子這才讓過腳步,側著身體向他道:“跟我來。”


  秦冶跟在他身後,繞過院子,往前側光色昏沉的主屋行去。


  兩人一同跨過檻欄,秦冶向周圍張望了一番,目光下沉,萬般謹慎的合上了木門。屋堂裏,隻有左側牆角點了一盞燈,燭火微弱,但也照得一方微亮。他們便朝那光處聚攏,盤坐在旁,麵對著麵,互相凝望。


  迎著窗邊縫隙中飄出的細而淺的暗流清風,那燭燈的火心搖曳了一下,顫顫巍巍的映在秦冶對麵的郎君臉上,將他的神色儀容映了出來。


  他問道:“阿生,你我隻不過半年未見,你的麵容怎麽變得這樣憔悴?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去哪裏了?為何這半年,你完全銷聲匿跡了?”


  秦冶低下眸,沉默不語,像是被什麽困住了心緒一般,渾身上下愁雲籠罩。


  “怎麽不說話?”


  秦冶深吸一口氣,望向對麵的郎君,慢慢吐露悶意,心煩意亂道:“源末。我心裏有樁秘密,不知你肯聽不肯聽?這個秘密,千鈞重負……我隱匿半年,實在無法獨自一人承擔了。”


  周 源末目露異色,有些好奇,又有些擔憂起來:“什麽秘密,竟讓你吃力成這副模樣?”


  秦冶頓了頓,目光瞥到了一旁案幾上的茶水,突然有些口渴,伸出手,快速倒了一杯,握著茶盞,一飲而下。


  他顯得略有些緊張,吞了吞喉嚨,緩了許久,終於定下了心,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我這次離開,消失了半年,並非故意不同你聯係。隻是,有一樁事,藏在我心裏很久,滿心疑惑,令我不得不去細細調查。”


  周 源末問:“什麽事情?”


  秦冶盯著他,認真道:“你可還記得,安平侯對昭遠謀劃的那場刺殺?”


  “我記得。當時,昭遠已經查出了線索。竇尋奮之所以要對他下手的原因,是因為懷疑寧錚與他弟弟竇尋恩的意外之死,有密切的關係。我那時想,他當是想泄私憤,才會對昭遠下手。隻是,這個想法被昭遠否決了。說到這個,夜箜閣在調查當年寧錚與鄧國忠聯手非要除去以盧夫子為首的四氏家族的原因時,也找到了與竇氏相關的線索。


  故而,當時我與昭遠推測,或許——寧錚策劃常猛軍逆案的真正緣由,與竇尋恩之死有關。有可能,是因為你的叔父知曉當年這樁案子的真相,才會招致寧錚的厭惡與陷害,引來那樁滔天大禍。”


  周 源末提及此事時,眼神不知怎得不自覺地閃爍起來,仿佛在刻意隱瞞著些什麽,遂而又轉話鋒道:“不過.……當年究竟有何內因,都不要緊。你我都清楚,禍魁究竟是何人,隻要將他拉下馬,毀掉他所期待的盛世,懲罰罪孽深重的人,讓九泉之下的父輩們得以平息怨怒便好。其餘的,我都不在乎。”


  他的眸中迸發出一絲怒意,咬緊牙關,麵容猙獰。


  “不,源末.……我還是喚你容叔吧。我覺得,你應該知曉這背後的真相。你若全部聽完,定會覺得不可思議、荒誕可笑,認為老天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但……無論如何,當年我們的父輩們為之一生所付諸的努力,想要守住的全部,也應當.……是我們該擔起的責任。”


  秦冶說得越來越奇怪,話語間透著一股莊嚴,令周 源末心中起了一陣不適。他一直盯著周 源末看,似乎在等他的回應,緊閉嘴唇,手掌放在案幾上,用力攥成了拳頭。


  周 源末被他盯得心裏發毛,終於承受不住這樣灼熱熾烈的目光,歎息道:“無論有什麽秘密,你總得先說,我才能弄明白你的想法。總這樣盯著我.……難道能看出一朵花來麽?”


  秦冶收回目光,沉沉道:“這件事,我需聽見你的回答,隻有你肯讓我說,我才能說。”


  “好、好。你說,你說給我聽。我會認真聽著。”周 源末第一次見到秦冶這般嚴肅莊重的表情,一時之間語無倫次,注視著那雙深邃的眸子,答應了下來。


  秦冶這才道:“當年,寧錚與鄧國忠之所以要捏造常猛軍逆案的真正理由,確實是因為竇尋恩。三分之一的原因,確實是因為他們設計堵截圍殺了竇尋恩。但,更深一層緣故,是因為竇氏三郎的真正身份。”


  “竇三郎的身份?”


  周 源末疑了一聲,幹笑道:“竇尋恩能有什麽身份?他不就是竇家三郎麽?”


  秦冶卻搖了搖頭道:“不。他身上確實留著竇氏的血,但卻不是竇氏中人。他——是明帝遺落在民間的皇子。他真正的母親,是竇悅。”


  “什麽?”


  周 源末目瞪口呆,倏的驚案而起,站在燭燈前,萬般震駭道:“竇尋恩……不是竇玦親生的?這.……這怎麽可能?”


  “千真萬確。這則秘聞,雖說如今知道的人已少之又少。但我花費了整整兩月的時間,親自去求證,才得到這個結果,不會有錯。”秦冶十分肯定的說道。


  周 源末聲線顫了起來:“如此一來。寧錚之所以要捏造常猛逆案的原因.……是因為竇尋恩的皇子身份?”


  “不錯。攝政淮王,是為了讓竇尋恩是明帝親子的消息永絕於世,才會將當年曉得真相的人,一網打盡。”


  他們兩人都清楚,當年他們的父輩,皆與竇尋恩是至交好友,說不定知道這樁秘密舊事。


  周 源末在案幾旁來回踱步,仿佛因為什麽事焦躁不安。他保持著這樣的狀態,過了許久,忽然停了下來,站在秦冶麵前,支支吾吾、磕磕巴巴道:“阿生,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秦冶見他閃爍其詞,目光深深,便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道:“你說。”


  周 源末雙手交叉,來回揉搓,慌張道:“去年年底,我剛去北地時,意外得知一件事。當年.……曹夫人在淮王府,誕下的是雙生胎,並非僅有昭遠一人。”


  “雙生胎?怎麽會.……這樣?”秦冶大為震驚道。


  “我當時得知時,也如你這般詫異……”周 源末喋喋有詞道:“你可知道,雙生子的另外一個嬰兒被送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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