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萬般糾結
她忽然一臉嚴肅,江呈佳在旁聽著,慢慢垂下了唇角,坐在側旁一言不發。
燭影怔住,默默良久,低下了眼眸,濃密細長的眼睫不斷顫抖著,遮住了他此刻的眸光。他同江呈佳一樣,閉口不語。沐雲看著,唉聲歎氣道:“我知道,你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她當初那樣的做法,埋怨她沒能讓你早點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覺得愧對盧氏一族,愧對你的親生父母,這是人之常情。
可是,阿蘿想不了那麽多,她將你視為家人,無法坐視不理,不願目睹你傷懷悲苦的模樣。因為當年的真相太殘忍.……倘若讓你知曉,便會有無盡的痛楚與自責湧出來,正如你此刻一般。她寧可隱瞞一切,也不想看見這樣的你。當然,我並不讚同她的做法。可我.……也不想你誤解她的本意。”
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冷靜而客觀的作了一番分析,想盡力調和他們主仆二人之間的關係。
江呈佳聽著,鼻尖湧出一陣酸澀,緊緊攥住手掌。
燭影深呼一口氣,艱難的抬起眼眸,盯著沐雲看去,心中五味陳雜。他緩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沐夫人。你說的這些,我明白。方才一時激動,沒能注意言辭,惹得閣主傷懷,確實是我的不對。我隻是……隻是被真相吞沒了理智,如今冷靜下來,有些事情,也能想的明白。
你放心,我對閣主,仍是萬分感激,並未生出任何不軌心思。就算我知曉了真相,就算我心中確實有報仇的想法,也絕不會像秦冶與周源末那般極端.……更不會背叛水閣,背叛閣主。”
他曉得,沐雲話裏話外,是想試探他對江呈佳的態度,於是鎮定而堅決的說出了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燭影屏息凝神,雙眸真誠的望向麵前的女郎。
沐雲終於鬆了口氣,滿意的點了點頭道:“我要的,便是你這些話。好罷,你且回去等消息。我自會按照你家閣主的吩咐,去侯府送信,讓你與君侯得見一麵。在這之前,你老老實實呆在房四叔身邊,等我隨時給信。”
燭影乖乖頷首,沒有任何意見,他抬眼與沐雲對視,見她目光帶著淩厲之感,且一直停頓在他的臉上,便知這女郎已有了逐客的意思。
他不再繼續逗留,向椅榻上坐著的江呈佳欠了欠身,敬重而客氣道:“閣主、沐夫人,屬下便先行告辭了。”
此音落罷,燭影立即轉身朝後院廊下行去,一個翻身,便攀躍至梁上,潛下身去,彎著腰,長腿一跨,便飛步爬到了屋簷橫瓦上。
沐雲盯著那抹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之中,才長歎一聲道:“我若知道這小子要來,定陪在你旁邊。你可不知.……方才那情形有多嚇人。這小子似乎察覺了什麽,正要在你眼前擺手試探呢!”
江呈佳神情古怪,完全忽略了這句感慨,陷在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脫身。她眉尾下落,有些傷懷道:“你說,燭影心中,是不是特別厭惡我?我瞞了他那麽久,讓他一直活在無知與冷漠中,害得他此刻這般愧疚與難堪。”
“亂想什麽?我方才不是替你詢問了?你也聽見他說了什麽.……他說了,他不會生出異心,之後也不會再埋怨於你。你又何必自己給自己製造困境,墜入這樣的失落情緒中?”沐雲安慰她道。
江呈佳靠在榻上,神色愈發黯淡,好像仍然沒聽見她的話一般,痛苦而愁惱道:“倘若有一日,昭遠也像燭影一樣,經過旁人刻意引導,自己查到了當年之事,得知了他那悲慘、令人疼惜不已的身世。我……又該怎麽麵對他?如果,他像燭影一樣,質問我知不知道時……我要怎麽回答?阿依,我真的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她一想到這些,身子便有些不由自主的發顫。燭影的失望、痛楚與難過,她都無法接受,更何況麵對寧南憂?到那時,她該如何自處?如何說服那執念深刻的青年?
她心亂如麻,隻覺得滿心慌張。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不是?君侯他此刻什麽也不知道。你何必去想還未發生的事情?這樣隻會給自己徒增煩惱。”沐雲見她突然提及寧南憂,便皺緊了眉頭,有些無奈的說道。
“不,我不是胡亂言語。阿依.……”江呈佳拽緊了她的衣袖,心慌意亂道,“這世上,任何往事,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總會有泄露的一天。我很害怕,他那樣聰慧,萬一真有一日,他憑著自己找到的線索,查到了當年的事情。我該怎麽辦?我並非杞人憂天。當初,竇家小三郎——竇月珊,知曉雙生子的真相時,亦是滿心的憤怒與悲痛。
我親眼目睹過他的傷懷,也曉得他後來的糾結、不舍與決心。竇月珊,他從小有著竇太君的照拂,竇氏上下除了安平侯對他不冷不淡,全族之人都對他寵愛有加。可即便這樣,在他得知真相後,仍是無法承受。
而君侯.……他的日子一直過得很苦。從前,是為了曹夫人而活,如今又是為了盧夫子而活。他沒有一日真正的歡愉。倘若知曉那般殘忍的事實.……該會多麽崩潰?那情形,我不敢想象。”
她腦中浮現那場景,便不由瑟瑟發抖。
她開始戰戰兢兢,拽著沐雲衣袖的手,始終不肯鬆開。沐雲低下頭,盯著她青白交加的臉,再看她無神無澤的眸,心髒狠狠的抓成了一團,像被蹂躪過的花朵般,碎成了無數片。
沐雲小心翼翼的在江呈佳麵前蹲下,伸出手去,動作溫柔的覆在她的手背上,見她如驚弓之鳥般猛地一顫,既心疼又沉鬱的說道:“阿蘿。我知道,那樣的情形對你來說的確可怕。可是.……單單一個怕字,躲不了未來要發生的事情。我不清楚在眾人合力隱瞞的情況下,君侯能不能順藤摸瓜,查清當年的事實。
但我知道,若是一味想躲,那生活便會越過越糟糕。他能自己查清也好,永遠不知真相也罷。不論哪一種情況,你都要有十足的勇氣與信心去麵對。而不是在這裏,一味的害怕與恐懼。阿蘿,從前的你,絕不會這樣,畏畏縮縮、不敢向前。如今,難道越活越回去了?”
江呈佳知道,她說的話,很有一定的道理,可依舊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抓住椅榻的扶手,平靜了許久,才漸漸緩了過來。她近日,確實愈發的患得患失了。或許是天命顯現,降下懲治的緣故,令她越來越覺得以後的路會更加艱辛困難。
“好罷。是我的錯,是我不對……我不該這樣自暴自棄。年紀大了,我愈愛斤斤計較了。”江呈佳收斂傷懷之意,扶著額頭微微歎息著道。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沐雲語重心長道:“假如,你將來真的不想君侯質問於你。何不考慮親自將當年之事告訴他。我知道,他的身世,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但,倘若你親口告知,且在旁細心安慰與護佑,他或許不會那麽痛苦。就如燭影一般,他所求的不過是親近信任、視為家人般的你,能說出誠懇切實的話罷了。他隻是不希望你欺騙隱瞞他真正的事實而已。”
沐雲的話,便如涓涓細流,輕柔溫和的流淌進她的心田之中,澆灌在枯萎發澀的芽尖上,充盈了土壤,燃起了希望。她忽覺得,沐雲所說,並非毫無道理。與其每每都因此事忐忑不安,還不如先行一步,將事實告知君侯,免了後顧之憂。有那麽一句話,說得很對——長痛不如短痛,不通不如想通。
與其等著君侯來質問她,不如她先將事情挑明。雖然這樣,她會辜負竇太君與曹夫人的囑托。
“你說得對。我確實……該提前做好準備。”江呈佳捏住手心,憑它層層泛出冷汗,腦海裏蹦出個念頭,隨之愈發強烈。她想,她是時候該主動出擊,以免將來她與寧南憂之間出現比今日之景更為難堪的場麵。
沐雲見她落下眼眸,口中還念念有詞、喃喃自語著什麽,便再次擰緊了眉頭:“你動了什麽心思?”
聽她顫顫驚驚的語氣,江呈佳當即保證道:“你放心。絕不是什麽不該有的念頭。”
她信誓旦旦的發誓,沐雲看了又看、盯了又盯,這才鬆了口氣道:“如此便好。”
此時,照壁外,一個青年探頭探腦的朝院子裏看過來。沐雲瞥去一眼,順便提道:“今日,倒是讓宋陽白跑了一趟。不如.……便趁這個時機,讓他去侯府傳信?”
“也好。”江呈佳扶著椅榻,慢慢起身,摸摸索索的抱住沐雲的胳膊,輕聲道:“書信,便由我來說,你來寫吧。我記得,你從前仿寫我的字,最是相像了。”
“是了是了!我如今,便是你的眼睛。什麽事,都得替你做。”沐雲嘀嘀咕咕的抱怨著,唇角卻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