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查明舊情
寧南憂垂眸走在一側,並未回答。
付沉沒聽到他的聲音,有些納悶,扭頭朝他望去,卻見他麵無表情的盯著廊前的路,仿佛沒聽見他的問話一般。
“怎麽不說話?難道你不準備去見鄧情?”
付沉好奇的問道:“若是你不去見他,他怎麽曉得救他的人是出於什麽目的?至少……在動手之前,要先讓他明白自己的這條命,到底還有什麽用吧?”
寧南憂看著後院園子裏隨風搖擺的花草,淡淡的說道:“已經有人替我去過了。”
付沉驚訝道:“你已經作了安排?是誰替你去的?”
寧南憂回頭望他,低聲道:“江呈軼。”
付沉表情一愣,隨即慢慢斂住眸光,似乎有些憂慮。
寧南憂瞥見他沉鬱的神色,便問道:“你若心裏有話,直說便是。”
付沉望著他欲言又止。兩人走走停停間,來到了茶樓最裏側的亭閣內,倚窗坐下。
寧南憂蹙著眉頭,與付沉互相對望著。眼瞧著對麵郎君始終一副支吾其詞的模樣,他略生不滿道:“你若總是這副半吞半吐的態度.……我可就走了.……”
他提高聲調威脅著。付沉嘴角微微抽出,向他翻了一記大白眼,無奈道:“我是怕,這話說出來,你心裏會不高興。我瞧著你尋到一生所愛,固然為你高興。但同樣,也有些害怕。你對那江女太過信任,連他的兄長,你也全心全意的托付。你不覺得..如今的你很是依賴江府以及它背後的水閣麽?
縱然我曉得,江氏女待你真誠無雙。可她畢竟不是水閣閣主。我們尚不知那神影無蹤的閣主究竟是什麽樣的人……你便這樣深信不疑,合適麽?你久在權謀之中周旋,應當知曉那江女的兄長.……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這樣的人,你也敢放心任用?萬一……你身邊再出來一個‘周源末’,該怎麽辦?”
聽著付沉的質疑聲,寧南憂哭笑不得。他該怎麽同這個郎君說,他那嬌妻便是名滿天下、神秘莫測的水閣閣主呢?
他盯著付沉,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看著,看得郎君心裏發毛。付沉尷尬道:“你若是真覺得他們可靠.……那麽今日之言,你便權當作沒聽見,不必與我多費口舌。”
寧南憂道:“我曉得,你是為我考慮。”
付沉見他將自己的話聽進了耳朵裏,便立即欣慰道:“這就對了。以後,不要與你那舅兄走得太近.……時刻保持警惕,切莫讓有心人鑽了空子。”
“雖然你這麽說,我卻並不這麽認為。”
誰知寧南憂開口便否決了他的話,堅定無比的說道:“我相信江女,也信她的兄長。阿沉,我這麽說,你或許會覺得我很不理智。但,我認為他們絕不會做出傷害我的事。”
“況且.……我曾經多次懷疑過江氏兄妹以及水閣。可到後來,他們都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我不想再用無謂的猜忌去傷害他們。”寧南憂想起從前對江呈佳做下的錯事,隻覺得悔不當初。
他神情憂傷,仿佛觸及了什麽傷懷的往事。
付沉觀之,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道:“罷了。你的家事,我也不便插手。你心裏有數便好。”
他憑欄而靠,望著窗下的寂寞小巷,聆聽楊柳枯枝葉劃過地麵泥牆的聲音,安靜了下來。
寧南憂端起案台上的熱茶,抿了一口,換了個話題道:“對了.……阿沉,我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付沉盯著外麵的景色發呆,似乎沒聽見他的喚聲。
寧南憂抬頭朝他看去,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便輕輕皺起眉,從團席上起身,繞過茶案,同他一起靠在紅欄前,沉聲問道:“從方才起,我便覺得你心裏藏著什麽事……可是最近發生什麽了?”
付沉向他轉去目光,麵色孤寂道:“沒什麽。隻是覺得,一個人呆久了,也希望像你一樣,身邊有個知熱知冷的人陪著。我在那冷冰冰的付府住著,當真沒意思的很。叔父叔母成日陰沉著臉,我那將軍表兄一回家宅,便是無盡的爭吵.……偌大的府宅,家不像家、親人不像親人,各自心懷鬼胎,盤算計較著如何得利……”
提及付府中的瑣碎之事,付沉便一臉厭煩。
寧南憂默默看著,心中不是滋味,於是安慰道:“怕什麽?你不是還有我麽?”
付沉斜眼瞥著他,笑容極其難看道:“你倒是會說。可現在,我們一個月能見幾次?還不如小時候。”
他這話說的,活像一個被情郎拋棄的怨婦,逗得寧南憂啼笑皆非。
“縱然,我這一生,有你這樣的知己,可你身邊,不是已經出現了可以與你共度一生的佳人麽?我總不能自私的將你拘在身邊,一直陪著我吧?”付沉說著玩笑話,勾起笑容,看似在打趣,實則心酸苦澀。
寧南憂落下眸子,盯著街口的枯樹,沉默不語。
氣氛逐漸傷感起來。付沉有些慌張的用胳膊肘懟了懟他,幹笑兩聲道:“我隻是說說,你別放在心裏。日後,待你大事了結,我便能從那冰窟一般的府宅裏搬出來。如此那般,我孑然一身,自由自在,也很是不錯。”
寧南憂一臉自責心疼道:“阿沉.……若不是因為我,你早就與付氏斷絕關係了。我……”
付沉連忙笑著打斷他道:“行了行了,快別膩歪了。明明是兩個大男人,倒像是姑娘一樣扭捏。你方才問我的那樁事情,我已查出點眉目來了。昨夜那麽著急的傳消息給你,除了商議鄧情之事,還想給你看一冊卷宗。”
他慌張失措的扯開話題,害怕寧南憂陷入愧疚之中不能自拔。
寧南憂止住聲,見他匆忙遮掩情緒,心裏沉重起來。付沉離開窗邊,走到茶案旁的蒲團邊,拾起了一卷藏在屏風後的文宗,交給了他,認真道:“你且看看這份文卷。”
寧南憂曉得他不願再提及傷感的話題,便順著他的意思,接過文書,輕輕展開,閱覽了起來。
這一讀,便覺得心驚。
半晌後,他抬起雙眼,不可置信道:“我母親當年……竟是這樣嫁入淮王府的?”
付沉神情凝重道:“我初看到這份文卷上的內容時,也覺得震驚。實在沒料到,原來當初,曹伯母居然有這樣一段屈辱往事。”
寧南憂合起那份文卷,死死攥住不放,手背捏的青筋暴起,臉色青鬱漸白:“如今我算是徹底明白了鄧國忠的話。當初,我父親不僅是因為竇氏三郎的民間皇子身份下了殺手,還是因為他搶奪兄妻的醜聞,才會如此狠毒。”
“說起來,真是我對不住竇家。”寧南憂目露愧意,漸漸神傷。
“你看看你,又開始自責了?這哪裏是你的錯?”付沉歎道,“上一輩的事情,怎能怨到你的頭上?”
寧南憂輕輕搖頭,低頭沮喪著。
付沉皺眉,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要是過意不去,我會替你在朝堂上多維護竇氏……至少在這樣暗潮洶湧的局勢中,保他一族平安。”
寧南憂心中一暖,揚起笑意道:“你總是能撫平我的心頭苦楚。”
付沉莞爾,隨即轉眸,再想起一事,疑惑道:“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竇氏與淮王府有著深切之仇恨,畢竟竇尋恩死在你父親手上。為何.……竇老太君會對你如此之好?又為何當年安平侯要刺殺你?事到如今,這些怪異之處,還是不能合理解釋。”
寧南憂沉著眸子,確實覺得百思不得其解。
“當年的往事,隻有你母親清楚,或許竇老太君也知曉一點真相。你不妨旁敲側擊一下?”付沉問道。
“她們既然要瞞我,怎麽可能泄露口風?”寧南憂苦笑道,“你看,從前我完全不知竇氏三郎與我母親的關係,若不是聽鄧國忠提及,我恐怕到現在還不知,我母親究竟是怎麽屈辱的嫁入王府,又為何會對我這樣厭惡?我是何其愚蠢?何其無用?連母親真正的心情都不能知曉?”
聽他酸澀苦悶的聲音,付沉一陣感慨心疼,輕聲溫柔道:“這也不能怪你。更不能怪你的母親。你母親,對於那些肮髒的往事,定然是不想提及的。你不曉得那些事情,皆是因為你父親的有意隱瞞。
否則這麽多年來,你怎麽可能一點線索都查不到?莫說你了,就連我,為了你手裏這份文書,也幾乎跑斷了腿。最後,還是在宮中一名老太監的口中打聽到了此事。你母親與竇三郎的過往,被人刻意抹得一幹二淨。若不是我父親在宮內還留了些人手給我,我恐怕也要辜負你的托付。”
寧南憂低眸,淺聲道:“幸好還有你。不然,我還要一直蒙在鼓裏,怨懟母親。”
“昭遠。”付沉見他陷入了自責中,便不由為他難過起來:“這事哪裏能全怪你?你也不要一味地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