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圍坐書房
“阿蘿這是怎麽了?這廂竟比從前還怕冷?”江呈軼靠在沐雲耳邊悄悄詢問道。
早知他會這麽問,沐雲一邊替江呈佳理著絨袍的衣領,一邊從容不迫的回答道:“你這話問的……她從前身子骨再差,好歹還能隨同千珊一起去習武鍛煉。然而,如今她再動不得武,陳年舊疾與累累新傷早就損了她的根基,隻能靜養,不得多動,自然耐寒的能力也不如從前了。”
江呈軼與寧南憂聽見這番話,紛紛沉靜下來,神情愈漸凝重。
沐雲曉得,這番話肯定會說得他們二人心裏不舒服,但為了幫江呈佳把真正的病情隱藏過去,也隻能如此。
堂上主座四人,終於全部入了席,廳中氣氛更熱烈了一些,三巡酒後,眾人的興致仍然高漲。燈光燭火燃到戌時四刻才被撤下。因著薛青與袁服不得久留,為避免宮裏安插的探子發現,需早些回到東府司中。於是,江呈軼在撤燈後,便宣布了散場。席上諸君縱然戀戀不舍,卻也隻能向主座的四位男君女君請辭。
廳中宴席散了以後,江府便猛地一下陷入了淒清寂靜之中。
江呈軼挽著沐雲,寧南憂扶著江呈佳,四人一道前往了書房。
夜深星燦,紅茶與水河點著燈籠在前麵引路。此刻,沐雲已有些微醺,江呈軼滿身酒氣,人倒還算精神。寧南憂與江呈佳皆不能飲酒,故而神清氣爽,沒有半點昏沉。
四人在書房圍爐而坐,談論起江呈軼身處宮中時所發生的事情,神色各異。沐雲枕著身旁郎君的肩,帶著醉酒之意問道:“你這次入宮,瞧見了魏帝對水閣的態度,以後打算在朝堂上如何自處?”
提到這個問題,江呈軼便憂歎了一聲:“還能怎麽辦?我已向陛下請辭太子太傅一職,自此之後不再與東宮來往。這樣,應當能消除陛下心中大半疑慮。”
“舅兄請辭了太子太傅一職?”寧南憂有些驚訝道。
江呈軼撐著略有些發酸發澀的腦仁,點點頭道:“不錯。我私闖宮禁,雖說是為了洗刷冤屈,但到底還是犯了律法律條,當然要向陛下自請處置,方能平息非議。”
寧南憂默不作聲的垂眸斂色,輕輕頷首,表示讚同。
“不過.……這次我入宮,曾與陛下單獨交談過幾次,在對話中發現了一樁奇怪的事。”江呈軼想起在武英殿南廂內與魏帝談話的場景,便暗暗蹙起了長眉,提出了疑惑。
江呈佳聽他的聲音有些發沉,便好奇的問道:“兄長說得是什麽?”
“這事說起來,與君侯相關。”江呈軼一邊沉吟呢喃,一邊抬頭望向了寧南憂。他的一句話,使得剩餘三人紛紛露出了驚異的神色。
寧南憂的眉間堆起山壑,心口不自覺地揪了起來:“舅兄這是何意?難道.……你在與陛下交流的時候,聽他提及了我?”
“這倒不是。但陛下問及了紀成。”江呈軼正了正身子,表情嚴肅的說道。
“紀成?”寧南憂不自覺的握緊了手指,集中精神豎耳聆聽。
“我曉得,陛下自登基後,一直在調查當年常猛軍逆案的相關諸事,也曉得他很迫切的想要找到當年涉及此案的人。紀成出現後,他自當調動一切力量,找尋其人所在。
隻是,弘農之事做得十分隱蔽,我與紀成並無任何交集,一切事宜,皆是由君侯你來處置的。但那日我入住武英殿後,陛下卻趁夜悄悄來尋過我,竟質問我是否與紀成突然現身弘農一事有關?
我當時覺得奇怪,心裏慌得很,以為陛下查到了什麽,可在我堅持否認後發現,他隻是試探罷了。他迫切想要從我這裏得知紀成的下落。我想,陛下應當不會無緣無故的懷疑我,他極有可能是聽到了什麽風聲,又或者是另有其他目的,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消息,才會如此。”
江呈軼複述著當晚的情景,越想越覺得古怪。
寧南憂未動聲色,取來放在身旁的茶盞,微微抿了一口。江呈佳聽身旁的郎君不語,便出聲質疑道:“陛下這樣急切的想要得知紀成的消息,也不難解釋。兄長你方才也說了,他自登基以後,一直在查當年的逆案。
他想要找到紀成,詢問當年之事的細節,也是情理之中的。
至於……陛下為何要問你此事,或許是因為近日以來,鄧氏諸案夾雜在一起的原因……水閣與我們江府處處打壓鄧氏,敵對的太明顯,陛下難免會覺得弘農之亂也與我們有關。”
江呈軼卻搖頭否定道:“不,我一開始也是這麽認為的。但後來細想,便覺得有點不對。
紀成的消息,我很早便已經告知了陛下。期間,他明明有很多時間,可以調查紀成的下落,又何必特地等一段日子,忽然這樣沒頭沒腦的來詢問我?豈不是很突兀?就算他是因為鄧氏的緣故,懷疑我栽贓陷害,也沒道理直接來找我吧?難道他不該私下調查一番,找到證據後,再來質問我麽?
更何況,我與紀成根本沒有見過麵。陛下身邊培養了許多皇家密探,這些人的能力不亞於水閣千機處的暗探。他動動心思,便能查到我到底與紀成有沒有關係。何須先來我這裏打草驚蛇?
故而,我以為,他並非因為鄧氏,才來問我紀成的下落的。
況且後來,陛下轉了話鋒,以調查當年的案子為由,態度十分積極的向我反複求問紀成的下落,仿佛認定了我知道此事一般。這很不合常理,他應當知曉,以我的性子,就算真的知道一點消息,也絕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告訴他。
若我真的告訴他紀成所在,豈不是承認弘農之亂與我有關?陛下當夜的行為,難道不是多此一舉麽?”
江呈佳凝眉回應道:“若按照兄長這樣分析,陛下的行為確實有點古怪。如若不是因為鄧氏的緣故……那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此話說罷,她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片刻沉寂,她忽然抬頭,有些不確定的向江呈軼問道:“兄長方才說……此事與君侯有關。可我從頭聽到尾,也沒發現陛下與你提過君侯。莫不是……你還有旁的想法?”
寧南憂也在此時望向了對麵的青年,眼神逐漸鋒利起來。
江呈軼沒否認,不動聲色的回了個眼神。
他這般閉而不言、默默不語,卻別有深意的模樣,引得寧南憂開口道:“舅兄的意思,是想說——陛下或許是想從你口中,打探指使紀成現身弘農的幕後人的消息,也就是……我的消息?”
江呈軼頷首道:“我確實有此意。但不敢十分確定。”
他們二人的說法,恰好與江呈佳心中所想不謀而合。她沉定心思,再三琢磨此事,輕啟嗓音,問道:“陛下想得知紀成幕後主使之人,難道是想與君侯攜手,共同調查當年的案子?”
“雖然確實有這樣的可能。但不知怎得……我覺得不像。”江呈軼搖了搖頭,並不讚同她的這個想法。
魏帝的態度,四處透露著古怪,讓寧南憂十分在意,聽了江氏兄妹兩人的猜測,心中的懷疑便更多了一層。
他默聲許久,才開口說道:“此事,暫且論斷不了。舅兄,你莫要放太多心思在這上麵,我會暗中派人監視宮中一舉一動,打探陛下近身的消息。”
江呈軼點點頭,“嗯”了一聲道:“也好。此事慢慢查來,會比較穩妥。”
天色愈加暗沉,燭火啪的響了一聲,隨之搖擺了兩下,晃得眾人都醒過了神。
寧南憂盯著窗口的漆黑,望了一眼身旁的女郎,有些心疼道:“時辰不早了,不如,今夜便這樣散了吧?阿蘿身子虛,是時候該回去歇息了。”
沐雲雖然醉酒,卻還有些清醒,聽見這話,立即醒過神來,連連頷首道:“君侯說得不錯。阿軼,我們回屋吧。”
江呈軼奇怪的瞥了她一眼,有些無語道:“方才不見你說話,這會兒倒是十分積極?”
沐雲無奈道:“我吃醉了酒,實在暈的很……哪裏有什麽精神同你們討論?我又不像你,酒桶一個。”
她嘟嘟囔囔的表示不滿。
對麵的寧南憂與江呈佳挨在一起,瞧見此景,聽見此話,不由撲哧笑出了聲。
一陣嬉鬧後,四人同時起身站了起來。兩位男郎各自扶著兩位女郎,一起向書房外行去。屋外,江呈佳才在廊下站定,便覺得腦袋一陣眩暈,緊跟著腳步也踉蹌了幾下。
寧南憂急忙扶住她,關心道:“怎麽了?”
江呈佳靠在他肩頭,透著間隙喘了口氣,好不容易穩住心神,便意識到,萃葉草的藥性已深入脈髓,漸漸發散出來了。早在席坐間,她喝完那碗湯藥後便立即覺得身上不快活起來,待三巡茶酒後,又在書房圍坐片刻,此時的她,已難受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