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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二】南殿對峙

  崔遷在地上打了個滾,摸著帽沿跪倒了三米之外,急忙答道:“老奴這就去辦。”


  說話間,他麻溜的爬了起來,抓住身旁跪著的梁嶽,一同朝暖閣外奔去,從甬道竄離,踏出了這間屋子。


  魏帝坐在軟榻上,半眯著眼,懶懶的對地上仍然跪著的江呈軼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朕已經派人替你去做了。你才剛剛醒,身子還若,傷口仍滲著血,就莫要在地上跪著了,免得跪暈了自己又要朕來看護。”


  江呈軼穿著單薄,跪在地上不過半刻,嗓子便已然有些發癢想咳,身子也虛軟無力,正一隻手擦著虛汗,聽見魏帝這麽說,便順他之意起了身。他曉得,若他繼續跪下去,魏帝絕不會再說出第二句讓他起身的話。


  他上床坐著,臉色發白,額上滲著虛汗,整個人不斷的喘息,仿佛隨時隨地都會複發病疾。魏帝聽著他輕微反複的呼吸聲,不由鎖住了眉頭,於是閉著眼睛向一旁的蘇筠說道:“蘇卿,你且過來看顧著些,莫要讓他在殿堂對峙前出任何問題。”


  蘇筠一直跪在旁側聽著他們的對話,總感覺自己是在刀尖上行走。魏帝這麽一喚,令他從苦惱中醒過神來,轉眼望向軟榻上休閑慵懶的魏帝,又無奈的看了看坐在床沿的虛弱郎君,硬著頭皮答道:“臣……遵旨。”


  他起身上前,又在床榻邊跪下,抓住江呈軼的胳膊替他把脈,隨即扭頭朝暖閣外喚道:“小六大人,若江主司的藥熬好了,便端進來吧。”


  外頭的小六子應了一聲,便招呼女婢們將剛剛煮好的湯藥送了進來。


  蘇筠接過藥,端到江呈軼麵前道:“還請江主司趁熱喝下,此藥可鎮住主司體內的寒氣。”


  江呈軼望他一眼,身疲力竭的端過藥碗,看了看正閉目休息的魏帝,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眸子,隨即仰頭飲了下去。


  君臣一左一右,就這麽坐著,兩人似乎並不為這冷淡的氣氛而尷尬,相反卻各自安逸。蘇筠夾在中間,大氣不敢喘一個,待江呈軼喝完藥,便乖乖退至一邊等待傳喚。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暖格外傳來了崔遷急吼吼的腳步聲。


  “陛下!陛下!老奴已將事情辦妥,請陛下移步南殿。”崔遷說話間夾雜著喘息聲,滿頭大汗的奔進屋中,一溜煙鑽進暖閣,撲通一下跪在魏帝腳邊。


  魏帝輕輕皺了一下眉,慢慢睜開眼,有些不滿的朝他看了一眼,冷冷道:“你是越來越會行事了?如此聒噪的奔進殿中,難道不怕惹怒朕?”


  崔遷卻笑嘻嘻的說道:“陛下,老奴知道陛下在等老奴過來……不敢慢悠悠的在路上耽擱時間,想讓陛下第一時間曉得老奴歸來……故而大聲了些,老奴曉得陛下不會怪罪老奴的。”


  魏帝冷哼一聲,腳伸上前,又是用力一踹,啐道:“你個老東西,就數你最會揣度朕的心思。”


  話音落罷,魏帝自軟榻上緩緩起身,在崔遷的攙扶下朝外頭走去,離開前對江呈軼說道:“南殿之中,崔遷已備好了一切,江卿既要當麵與鄧情對峙,朕便等著看。卿,且先穿好衣飾,將儀容整理一番,再來南殿吧。”


  江呈軼起身跪地,磕了個頭,道了一句謝恩,便見魏帝瞧都不再瞧他一眼的離開了暖閣。


  他終於得以鬆了口氣,虛乏的幾乎快要摔在地上。


  蘇筠在旁,連忙上前攙扶,眉頭緊緊湊著,無奈道:“江主司的傷勢極其嚴重,這寒病也來勢洶洶,本不該這般動不動下跪.……”


  江呈軼卻笑:“在陛下麵前,我怎敢有私心顧及這些?”


  蘇筠唉聲歎氣道:“江主司還是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吧。陛下麵前,莫要同他較真了,免得讓傷勢更加嚴重。”他拐彎抹角的提醒江呈軼,心底盼著他不要再惹怒魏帝,希望他能安全的出宮。


  江呈軼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對他露出和緩的笑,溫和道:“多謝蘇大人的關懷,隻是有些事.……我必須要做。”


  蘇筠見他眸光堅定,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隨即朝他拱手作揖道:“主司大人宏誌.……下官傾佩。既如此……下官就此告退了。”


  江呈軼衝他點點頭,便目送他離開了暖閣。


  帷氈外的小六恰在此時送了一套整潔的衣物過來:“江主司……該換衣飾了,奴婢等人伺候您更衣。”


  江呈軼抬頭瞥了一眼他,皮笑肉不笑道:“那裏敢麻煩小大人動手。我自己來便可,你們在外頭候著吧。”


  這小六子聽見他這麽答話,也不再多說些什麽,神情帶著些許不屑,點點頭道:“既如此,奴婢們便退下了……望江主司快些,莫要讓陛下等急了。”


  江呈軼變了變臉色,未再應話,從他手裏接過了衣裳,便自顧自走到榻前換了起來。


  從前顧及著他的主司身份,這些內侍奴婢絕不敢有半點放肆的言行。可如今,魏帝不喜他,滿宮上下都看得出來,眼瞧著他極有可能失去大勢,便各個都不將他放在眼裏了。


  也就那蘇筠,算是與他有些交情的人,才會好意提醒他兩句,至於宮裏的其他人,都是些拜高踩低的貨色,趨炎附勢,很是會看形勢。不過,江呈軼也不是很在乎。


  他有些費力的換著衣飾,一不小心扯到那些剛被醫刀挖過腐肉的傷口,疼得牙根直顫。


  過了許久,他才算是完完整整的換上了一套衣飾,已累的滿身是汗,傷口處隱隱作痛,牽著他一根神經,令他更加清醒了些。於是,他隨便卷了個頭髻,帶上發冠,便走出了暖閣。


  小六子已在屋外等得有些不耐煩,正要催裏麵的人,便見那郎君穩著腳步慢慢踏了出來。


  這樣一套普普通通的素衣,穿在這郎君身上,卻不知怎得浮出一股儒雅高潔、光風霽月之感。外頭的侍婢們看待了眼睛。郎君姣好的麵容、修長的身段,再加上那舉手投足之間的貴氣,讓人觀之即歎。


  小六子瞧了良久才收回灼灼目光,匆忙彎下腰向他作揖道:“江主司……”


  “小大人帶路吧。”江呈軼不看他一眼,負手在後,如竹般屹立著。


  小六子才靠近他,便覺得有著一股無形的威亞逼迫著,令他心中驚跳難抑,他登時不敢再有輕慢之舉,急忙上前引路。


  江呈軼慢慢在後跟著,不論前頭的內侍走得多快,他就這麽不徐不緩的踱著步。一路上,宮中許多內侍與婢女皆瞧見了他,紛紛步入後宮,竊竊私語去了。


  一行人晃晃悠悠來到南宮,魏帝已在帝王座榻上端坐,正等著江呈軼的到來。殿內擺放著滿滿當當的證據,每一處皆是厚重的文檔書卷。


  江呈軼入殿,先向魏帝行了拜禮,隨即起身站在了一旁。


  魏帝眯眼瞧他,望著滿殿上下的文書卷宗,不由冷笑道:“江卿準備的還真是充分,恐怕這些不是一月之功吧?一樁蘇刃越獄案,能叫你查出這麽多東西來?”


  江呈軼拱手作揖道:“回稟陛下.……臣自是先查的蘇刃越獄案,隻是從這其中又找到了幾條線索,揪出了多樁駭人聽聞的案子。故而派人細察,才會有這麽多文書。”


  “算起來,從蘇刃被劫竄逃出獄,到如今,連半月都還未有,即便你又查出了其他要案,怎麽可能謄寫整理出這麽多文書?”魏帝質疑道。


  “陛下,是不是一月之功.……已並不重要。待陛下知曉這些案子都是什麽,又指向誰……便會曉得臣的苦心了。”江呈軼昂首,鄭重無比的說道。


  魏帝不悅的瞥著他,沉默片刻,對殿外候著的崔遷道:“帶鄧情入殿吧。”


  “喏。”


  外頭應了一聲,緊接著便傳來了鐵鏈擦地的聲音。鄧情被一眾禁衛壓了進來,狼狽不堪的入了殿。


  魏帝見狀,隨即道:“崔遷!你是怎麽辦的差事?朕還未定鄧氏的罪呢!”


  崔遷聽見嗬斥聲,腳下滑溜的奔了進來,笑嘻嘻的走到鄧情麵前,衝著魏帝說道:“陛下.……內牢宮獄的規矩您是知道的……您說了,即便是皇子扣押,也需一視同仁,宮獄裏的那些蠢貨這才鬥膽給鄧將軍上了拷,老奴這便為將軍開鎖。”


  魏帝剜他一眼,卻沒有多說話。


  江呈軼曉得,魏帝隻不過是嘴上說說,宮獄裏怎麽行事,都是看著他的意思來的,哪裏敢擅作主張。魏帝這是故意說給鄧情聽得,目的是想讓鄧情曉得,他還沒有放棄鄧氏。


  鄧情起先一臉苦愁,聽見魏帝這麽說,當即跪了下來,兩眼冒著淚花,感激道:“臣謝陛下體恤之恩.……”


  崔遷替他解開了鎖,被困半日之久的鄧情,終於鬆了一口氣。


  “朕此刻放你出來,並不是打算寬恕你。弘農騷亂、靈儀隊遇襲案,還有包括你與鄧元貪瀆斂財、收受賄賂之事,朕都不會輕易繞過。你且最好提著神,等著朕降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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