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預判先知
唐曲一怔,神情滯愣道:“除了太子、將軍與夫人之外……再無任何人。到如今,也隻是這位江姑娘派人找到了這處隱蔽的小醫館……尋到了您。”
城勉點頭,低聲道:“是了.……眾人隻知城府所開的愈善大藥堂,若有人要尋我,也隻會去那裏。而我那小醫館隱蔽多年,一直無人問津,這便是我信此名婢女乃是江府之人的原因。因為除了太子殿下與我父母,隻有洞察之力非凡、擅長解析人心的她能猜得到我真正身在何處。”
唐曲皺眉,細想其中周折,才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因由,屬下愚鈍,竟才想明白。”
城勉體弱多病,需終身靠湯藥與針灸活命。因此,城閣崖特地為他建了一座藥堂,名喚愈善,從小將他養在那裏,施針灌藥治療。這藥堂建在何處,喚作何名,不僅京城人皆知,天下人也皆知。為了招攬更多的聖明之醫替城勉診治病疾,城閣崖曾大肆宣傳藥堂的靈妙處,甚至還曾請求陛下親提匾額,加升為皇家藥鋪。
但藥堂廣建、往來繁盛,雖對城勉有尋醫治病的好處,卻也帶來了諸多煩擾,前來巴結奉承的人頗多,尋仇挑釁的人也屢屢皆是。故而,在唐曲從鬼穀聖醫那裏得學歸京後,城勉前去藥堂治病也就變成了蒙蔽與城氏有仇的對家,讓他們繼續緊盯著愈善,而故意演出的戲碼。
在那之後所有為他診治的醫者都是唐曲精心挑選、查明背景後才引見的。
待太子與他共同標注設計的那條廣布洛陽城的地下暗道建成後,他去往愈善藥堂的頻率也更加頻繁,但每每入內後,都會直接從暗道回到他與唐曲共同開設的小醫館中休憩。
城勉不喜熱鬧之景,也忍受不了吵鬧,絕不會於藥堂多逗留一刻。世人皆知城大將軍府的小郎君終日泡在愈善大藥堂中,卻並不知那僅僅隻是假象。故而,真正要求見他的人,守在愈善藥堂的小廝會一一記錄,上報給唐曲,再等唐曲篩選之後,才會請求城勉之意,約在愈善藥堂的二樓雅間相見。
所以,能夠直接命人尋到小醫館,求見於他的人,除了太子與其父母,便隻有在他引領下,見識過那條與東宮相連、四通八達的密道的江呈佳了。
“不過.……郎君算的真準,竟猜到江氏女會遣人來尋你.……早早就在醫館中等候。”唐曲自言自語的嘀咕道。
城勉表情平淡,語氣和緩道:“她心係她的兄長,自然會來尋我。”
唐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目光一直緊緊跟隨閆姬,沿著她走過的路,小心翼翼前進,費力甩掉身後跟蹤的尾巴,一路朝前行去。
待閆姬在一座平實樸素的坊宅前頓住了腳步,唐曲才推著木輪在不遠處的巷口停下。城勉閉著眼,聞見一股桂花清香,便皺起眉頭道:“前麵.……難道是思音坊?”
唐曲疑了一聲,抬首向前望去,隻見一座樂坊挺立眼前,從中隱隱傳來絲竹之聲,混雜著一縷桂香。
他訝異道:“郎君怎知這是思音坊?”
京城之中,這樣的樂坊有許多,且正值金秋時節,桂花盛開,街巷四處除了有飄零的樹葉外,還有滿城的桂菊芬芳。思音坊門前並無任何特殊,桂花樹與巷邊泥土中的野秋菊同樣在巷中齊齊開放,唐曲實在弄不懂自家郎君是如何分辨出這裏是何處的?
城勉伸出手,摸索著向右側指去:“那裏,是不是有一棵金扇桂?”
唐曲一怔,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見一枝冒過牆頭的金扇桂從另一頭探了出來。
“金扇桂的香味與其他桂樹不同,更帶著一絲濃鬱。京城中,種著金扇桂的地方,並沒有多少,再加上,方才我仔細推算了一遍你走過的路,便曉得是來了上東門辟雲巷這裏。”城勉向他解釋道。
唐曲驚愕道:“郎君真是厲害.……”
“莫要多話了,快些跟上去吧。”城勉不理會他的誇讚,輕聲叮嚀道。
唐曲推著木輪,從側邊的小道繞進巷中,故意多走了一段路,才來到方才閆姬消失的地方。他目測一番,知曉這裏大約是思音坊的後門,左右四處查探一番,確認無人跟上來後,才抬手敲了敲這扇緊閉的木門。
閆姬早就等候多時,一聽見聲音,便立刻打開了門,將他們主仆二人引了進來,又迅速合門上鎖。三人入了後院,才敢放開嗓子講話。
“多謝郎君配合.……一路謹慎小心。”閆姬先向他道謝,隨即才說道:“這邊請,我家姑娘已在後堂等著了。”
三人在石子路上同行,又走了一會兒,才入了遊廊。
唐曲走在廊道中,有些驚歎思音坊內的構建。沒想到,這座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樂坊,竟然內有乾坤,造設擺放、路道延申,每一處都焊接的十分細致精美,雖然樸素簡單,但也能從中瞧出建坊之人的獨特心裁與高雅品味。
沿著廊道而行,再走半炷香,便到了後院。
閆姬向兩位郎君行禮,客客氣氣的說道:“請稍等片刻,容許奴婢先向姑娘通稟一聲。”
城勉朝她微微頷首示意,與唐曲站在側邊的屋簷下等候。
外頭涼風刮得肆意飛揚,落葉凋零四散,正方正角的院中,淒清靜寂,生出一股幽冷之意。
城勉感受著這片寂靜,心底平坦自然,仿佛沉浸其中,很是享受。他喜歡這樣清寂的生活,也向往著將來在山水田園中擁有這樣一座簡單優雅的樂宅。
正當他在腦海中填充著未來的畫卷美景時,閆姬又匆匆自屋前行來,恪守禮儀,欠了欠身子,說道:“兩位郎君,請吧。”
唐曲繼續推著城勉的木輪往前行,來到了江呈佳所在的屋舍中。
彼時,這名女郎穿著清雅的淡乳色曲裾裙,頭戴了一頂花色帷帽,以長紗拂麵罩身,正坐在屋宅中央,候著他們的到來。
閆姬將兩人帶到屋中後,便識趣的退了出去,並帶上了門,候在廊下,等待江呈佳的囑咐。唐曲推著城勉上前兩步,停在距離女郎兩米遠的地方,頓了下來。
江呈佳率先開口道:“城小郎君,冒昧讓下仆前去叨擾.……實在失禮。您願意相見……乃是江女之幸。”
城勉的表情始終淡淡的:“縣主不必客氣.……若有什麽相求之事,直說便是。”
“江女費心將您尋來,帶到藏身之處,自然還是因為兄長之事.……承蒙太子殿下與您的襄助,陰利成站隊東宮,在適當時機,將少府內庫財寶被盜一事上呈至陛下麵前,暫且轉移了陛下與朝臣盯在江府的目光,使事情有所轉機。
然而,就在昨日,兄長與景大統領追捕蘇刃得勝歸來……才將將歇上一日,今日晨起便得到了竇廷尉抵達京城的消息,於是不敢耽擱分毫,立即馬不停蹄的前去與竇廷尉悄悄會見,達成協商,一起入宮覲見陛下,欲呈冤洗雪。
兄長混在廷尉府的監使隊中,才得以入宮,按照他的計劃,本是打算在陛下確認鄧氏以及長鳴軍在弘農的所作所為,的確如司隸校尉城大人以及弘農都尉洪將軍所說後現身,如今.……卻多了另一重變故。
陛下派遣了與竇月闌有隔閡的黃門侍郎佟亮來核查弘農案的卷宗.……隻恐怕是鐵了心要保護鄧氏。由此一來,不僅兄長,就連相幫兄長的竇大人都會遭殃。”
她大概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口中講得幹燥,稍緩了緩,才懇求道:“如今,兄長已入宮,我不可胡亂行事更添危機,便隻能請求城小郎君的幫助……解除宮中危機。”
唐曲聽著女郎所說之話,不由驚詫的瞪大了眼睛,一臉傾佩的看向了自家郎君。江氏兄妹的計劃,正如城勉在小醫館時同他所說的那般字字猜中、如出一轍。
城勉沒有立即答話,而是注意著江呈佳的行為舉動,眉頭微微攏起,仿佛察覺了什麽異常。
屋中沉寂了片刻,城勉才出聲詢問道:“縣主.……想要我如何相助?”
江呈佳:“佟亮此人,圓滑多變……隻有拿住他的把柄,才能讓他不敢輕易挾私報仇。”
她說道此處,便忽然止住,仿佛在等城勉的回應。
對麵的郎君頓了頓,遂而彎唇一笑,輕聲說道:“縣主若是因為佟亮而煩擾,大可不必。”
江呈佳微微一怔,抬眸向他所在的地方仰麵而去,沉聲問道:“此話怎講?”
“不瞞縣主,在太子殿下入宮秘圍少府司之前,我便已經料到如今宮中的局麵,早已提醒殿下做好防範之策。”城勉坦然自若的說道。
江呈佳隻覺得意外,默然許久,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您已預判了今日之事?這麽說.……難道……陛下突然召喚黃門侍郎參與審案……是因為太子殿下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