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廷尉入城
他神色急促道:“竇月闌的車駕入京,現已至南街,正往宮中去。”
沐雲大吃一驚,下意識朝門後望去一眼,神情古怪。她們方才還在說竇月闌一直沒有歸城的音訊,這會兒便傳來他抵達南街的消息,一切正如江呈佳所料,竇月闌果然就在這兩日歸來了。
眉頭向下一沉,問道:“此事.……你告知阿軼了麽?”
“正是這後頭的要緊,主公一得到消息,便駕馬追去了。隨侍的護衛們攔都攔不住。”薛四一臉愁惱道,“閣主先前交代過……入宮之事暫且不能著急,朝中雖然傳來了陰利成上遞少府庫失竊文書以求嚴查的消息,但陛下還未給出回應……宮中形勢不知到底如何,主公舊傷嚴重,就這樣趕過去,隻恐怕是羊入虎口……”
果然,如沐雲所料,江呈軼不顧自己的傷勢,一聽到消息便馬不停蹄的趕往了宮城。
她扶在門框上的手忽地攥緊,整個心口揪了起來:“他什麽時候走的?”
“就在剛剛.……”
沐雲立刻囑咐:“去,給我備馬!”
薛四連連點頭,應道:“屬下這就去。”
話音未落,他便馬不停蹄的從廊下狂奔而走,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後院。
沐雲長籲一聲,抬腳準備往自己的屋子去。江呈佳在這時摸著門欄小心翼翼走了出來,及時拽住了她的衣角:“阿依,莫急。”
沐雲扭頭望去,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頓時想起這屋中還有一個需要她照顧的人:“夢蘿,你在思音坊安心等著我,切莫出門。我定將阿軼平平安安的帶回來。”
“我不是要說這個。”江呈佳搖搖頭道。
沐雲一怔,停下邁出去的腳步,耐下心聽她說話。
“兄長此刻追隨竇月闌入宮……定是與景汀商議好了的,一旦聽到廷尉府的消息,他們便立即一同前往拜見魏帝。想必,蘇刃與護送他離開的江湖高手,已在押送入宮的路上……此刻你最應該做的,並非是把兄長帶回來。
瓦解鄧氏的事情不解決,兄長會同我一樣,如坐針氈,始終無法好生休養安歇。他要做的事,同我一樣,定是你攔不住的。與其費力將他帶回,倒不如.……此刻去召集水閣於京城的所有人馬,在各處布防,防止竇月闌與兄長入宮的中途,有什麽不軌之徒突然襲擊,暗中護衛兄長之安全,別讓他傷上添傷.……竇月闌既已入京,先前我們做的一切準備,皆可以用上了。”江呈佳冷靜非常的說道。
沐雲望著她,頗為感慨道:“這個時候,整個思音坊上下,隻有能你能這般鎮定自若了。你說得對,我如果強行將阿軼帶回來.……江府上下查封,東府司、禦史台停運,薛青與袁服被下押宮中牢獄的事情就永遠解決不了。”
“正是這個理。”江呈佳放開她的衣襟,退後兩步,溫淺囑咐道:“阿依,行事切要小心。兄長隻需與竇月闌、景汀一同入宮,憑這兩人在場,就足以護佑他平安,他們定不會放任魏帝對兄長發難。”
“不,我要同他一起入宮。你還不曉得你的兄長麽?他便同你一樣,受了傷從來不願同我說實話……為了避免我擔心,隻會費盡心思的隱瞞。既如此,我便趕去同他一起麵對。總歸,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假設入宮再受那勞什子皇帝的責難,我心裏好歹也有些數。”沐雲幹脆利落的說道,不願就這麽留在思音坊中,幹等著宮中的消息。
江呈佳欲言又止,想要勸阻,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理由將沐雲留下,倘若她此刻雙眼無恙,定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與沐雲乃至兄長一起麵對皇帝的威壓與鄧氏的狡詐。
稍歇片刻,江呈佳終是頷首道:“也罷,萬事小心。我便在坊中等著你們勝利歸來。”
沐雲鄭重其事的向她頷首,隨即果斷轉身離開。
江呈佳瞧不見她奔離的模樣,隻覺得廊下傳出一陣噔噔噔的疾步聲,不一會兒便漸漸弱了下去,直到一點點的消失,徹底在她耳畔收了聲。
簡素寬敞的樂坊後院,忽然之間靜謐無聲,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清寂之中。
她孤身一人,沉入一陣恐慌中,心亂意茫的將扇門合上,落寞的沿著門框坐下,不知所以的飄去了神思,呆滯怔愣。她在沐雲麵前強裝的鎮靜,此刻徹底墜落,心中的彷徨忐忑甚多,擔憂著事情的走向。
縱然她們已備下了萬全的準備,但宮城之中,鄧氏有魏帝的維護加持,僅僅憑著這一點,便已是險象環生。
就在她牽腸掛肚,憂心著京城變勢時,真正牽動洛陽政局的關鍵人物——竇月闌,得知了江府被皇帝查封的消息。
廷尉府的車駕才至南街,竇月闌便因洛陽內混亂一片的現象所驚。
他至弘農兩月,專心致誌的調查逆賊紀成現身、領盜匪擾亂弘農,長鳴軍未奉聖命私自追捕強行鎮壓、以至弘農大亂,且與占婆國兵士私下串通之案,幾乎與世隔絕,京城發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故而,在他瞧見南街之上滿是擠擠攘攘的人群時,便大為震駭。
得知他歸程的消息,廷尉左右監排除府衙門前的萬難,費盡千辛萬苦趕至南街。第一件事,便是向他呈明了京中的這兩樁大事。
竇月闌從他們口中得知,東府司主司江呈軼指使禦史台袁服暗中安排劫獄蘇刃之行動,欲圖暗中陷害鄧太尉,被鄧情當即揭破陰謀之事,立即勃然大怒道:“簡直荒唐!江兄是什麽樣的人,難道陛下不清楚麽?竟這麽輕易的便相信了鄧情的鬼話?”
廷尉的兩名左右監使,瞧著自己的頂頭上司怒不可遏,不由心生畏懼,連忙上前道:“大人切莫著急.……陛下隻是查封了江府、暫停了東府司乃至禦史台的各位吏使的職務,還未下旨懲治江大人。”
“陛下.……還停運了東府司與禦史台?”竇月闌一聽,更加著急起來。
監使們神色倉惶道:“隻是暫時.……”
竇月闌跽坐在車廂裏,幾乎氣得要竄起來:“陛下太過依仗鄧氏,竟這樣黑白不分?如此這般,真叫忠臣良將寒心!”
監使們臉色大變,連忙擺手,慌張上前阻止道:“竇大人!這話您在屬下等人的麵前說一說便好。待您入宮稟告弘農案情時,千萬莫要多言。”
“君者,以忠臣為鑒!以萬民為本!陛下行事如此糊塗,難道還不允我上奏彈劾麽?”竇月闌發怒道,“你們且瞧瞧,為了維護鄧氏,京城上下亂成了什麽樣子.……百姓們圍著官衙久久不肯離去,執政者卻視而不見,這是什麽道理?”
監使們驚懼不安道:“竇大人……隔牆有耳啊!”
竇月闌一陣惱火,冷冷瞪他們幾眼,靠著車廂壁板上,悶悶的說道:“江兄遭難,京郊靈儀車遇襲一案,定被耽擱了。那常玉……既是鄧情的摯友,又聽奉陛下之命,肯定站在鄧氏身側。
此次我前往弘農查案,提審了被關押的柳景等一眾長鳴軍將領,已基本查清了案情,長鳴軍確實私下與占婆兵有交際。鄧情此人若不能除去,將來必是大魏之大患。”
左右監使相互對視,不敢對此事發表意見,隻能默默聽著。
車駕一路通行,沒過片刻便抵達了廣陽門。竇月闌臉色沉沉,才下了馬車,撫平衣擺,剛準備,便聽見宮牆側邊的樹後傳來了一聲極其低微的叫喚聲。
“竇大人!”
竇月闌頓住腳步,扭過頭,將目光落在了枯敗的柳樹下。隻見一抹熟悉的身形靠在樹後,正定定地望著他。
在看清那人的容貌後,竇月闌驚得瞪大了眼,差一點喊出聲。他極力壓住自己的衝動,四周張望了一番,確定四下無人後,囑咐左右監使在宮門前暫等,自己悄無聲息的朝柳樹下的人影靠了過去。
“江大人!”竇月闌刻意壓著嗓音,神色惶然道:“你怎麽敢在這裏呆著?如今京城之中,滿大街都是你的海捕文書.……隻要被官役發現,便會立即將你押入牢獄之中……”
“竇大人既知曉我如今被各府通緝,為何不直接高聲呼喊?若抓住了我,也算是大功一件。”江呈軼麵無血色,虛弱乏力,隻能靠在樹幹上維持站立的姿態。
“江兄!您曉得我是什麽人,在我未曾親自確定你有罪之前……絕不會做這種不通仁義的事情。”竇月闌低聲疾言道。
江呈軼聽其之言,慘白無色的臉上揚起了一抹微笑:“竇兄大義.……江某感激不盡。”
“江兄.……我曉得你是蒙冤受屈至此的。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明真相,洗刷鄧氏強加在江府之上的罪名,替你昭雪。”竇月闌信誓旦旦的說道。
江呈佳聞言,心生暖意,拱拳揖禮道:“江某知竇大人絕不會被小人蒙蔽.……隻是洗刷罪名一事.……不必勞煩您動手,江某已準備妥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