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身死郊外
“屬下遵命!”百餘人馬齊刷刷的回應,這穿雲透山的氣勢,令人震撼。
鄧陵雖毒,卻待自己人真誠,他手下數名親兵,未曾有人對他不服。若有難,每一個都能為他付諸生命。
平村內最高的一處山峰上,沐雲與江呈佳躲在茂密的林葉中,偷偷窺探著穀內情景。眼見如此,不得不感歎,鄧陵訓兵如此,正說明他的待下之道,賞罰分明、恩威並施、愛憎分明,沒有半點虛假參拌。這樣的人,若是品性端正,必成大器。隻可惜,他終究不是同路人。
此時此刻,山下傳來吵雜的呼喊厲喝聲,似乎是長鳴軍衝了上來。
鄧陵一行人已退到山穀的最裏側,打算從山穀西側的林徑中生劈出一條路逃出去。誰知他們一行人還未撤離,穀外鄧情便帶著長鳴軍追了上來。平村乃是鄧氏家產,鄧情作為家族中受寵的嫡係子孫,自然曉得這裏麵的暗道門路,很快便猜到了他的叔父到底逃到了何處。
隻是,鄧情並未露麵。圍入山穀的軍漢也個個身穿古怪長衫,手拿彎刀斷刃。他們的身上,穿著的並非長鳴軍的服飾。
鄧陵眼瞧這些軍漢身上的服飾,頓時有些驚詫,略側過頭對溫竹說道:“占婆人?溫竹.……這是怎麽回事?阿情怎會與占婆人有聯係?”
溫竹也驚愕難止,盯著眼前的這些壯漢,不可置信道:“這怎麽可能?屬下明明親眼瞧見.……是身穿便服的長鳴軍闖入了村內。昨夜見過這些軍漢的兵士們亦瞧得真真切切,還同我說圍村的人就是昨夜在常祁山莊內瞧見的那些人。怎麽……追上來的是占婆人?”
眼看占婆兵來勢洶洶,鄧陵當即下令道:“莫要繼續猜測,命所有人全部撤入林間,下山!立即下山!”
一眾兵士圍在鄧陵身邊,迅速朝後山的林間撤去。
一路上,鄧陵罵罵咧咧的喊道:“阿情這個混賬!如何能與占婆人合謀??!倘若被旁人抓住一點把柄,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竟如此糊塗!!”
溫竹推著木輪,艱難的在林中木輪,聽著鄧陵的罵聲,也有些氣惱道:“都護將軍也太不將鄧氏一族的榮辱放在心上了!主公,如此唯利是圖之人,怎能堪當鄧氏家主之位?”
“蠢貨!實乃蠢貨!”鄧陵氣急敗壞道:“國家大義,豈可觸碰??!”
木輪一路跌跌碰碰,顛沛至極。眼見著占婆兵就快要追上來,溫竹幹脆停下,扭身將鄧陵往背上一放,背著他朝山下衝去。
隻是,待鄧陵及其親兵衝出了山穀,辟出一條路得以逃出村外後.……山下卻有另一群占婆兵圍了上來。
此刻,他們的前後皆是追兵,竟完全陷入了包圍之中,無處可逃。
溫竹緊緊背著鄧陵不放手,眼神森冷的盯著眼前這群占婆軍漢,對身邊圍著的兵士大喝一聲道:“兄弟們!主公在此!跟我一起殺出重圍!”
“殺!”百餘號人大聲呼喝,紛紛抽出腰間刀劍,不要命似的衝了上去。
占婆兵與鄧陵的親兵交鋒,山下廝殺聲轟動,震徹整座山穀。
江呈佳與沐雲悄悄來到山壁崖前,伏在最近處的小山洞中,觀察山下之景。
沐雲不禁嘖嘖兩聲道:“這個鄧情,當真是一點活路也不給他的叔父留啊?竟逼至如此境地?”
江呈佳默然不語,望著山下的情形,神情凝重。
沐雲見狀,便悄悄湊過去,好奇的問道:“阿蘿.……你在想什麽?”
江呈佳回過神,喃喃自語了一句道:“或許,鄧陵在自身利益上,是個齷齪小人。可在國家大義上……他並沒有任何含糊……我沒有想到,鄧情與占婆串通,會這般觸怒鄧陵。”
“人是有兩麵性的。或許他一輩子在洛陽爭權奪勢,可遇到這種種族存亡的大事.……他也未必會不在意。山野匹夫都恨通敵賣國之舉,更何況鄧陵這樣的書生?”沐雲卻不以為然道。
江呈佳搖搖頭,無奈哀歎道:“隻可惜……這道理,鄧情並不懂。”
山下,被幾千人馬包圍的鄧陵與溫竹在刀光劍影中拚命尋找活路。
彼時,對麵正對著山石泥路的高坡上,一名身形修長高大的男子,頭戴幃帽,手中架著一把弓箭,正將鋒利的箭頭慢慢對準山下被親兵用肉身牢牢護住的那名中年郎君。
在他身後緩緩行來一男一女。那身穿蔚藍色異族服飾的女郎,陰陽怪氣的說道:“都護將軍,此刻乃是最佳時機.……你怎麽看上去還有些猶豫?有鄧陵在一日.……你便永遠不可能坐上家主之位.……還等什麽?”
鄧情咬咬牙,鬆下箭弓,閉著眼緩了片刻。
此事,站在那藍衣女子身側的郎君上前抱拳道:“將軍,不尋此時更待何時?如今,他已知曉您的殺心,若不再此時除掉他.……隻恐未來後患無窮啊!”
鄧情再睜眼,一雙眸已變得幽暗難測,他盯著那郎君森森的看著,一字一句的說道:“周源末,我到底動不動手……似乎與你並無幹係?你若再多嘴一句,我便先殺了你!”
周源末哽住話語,默默盯著這個青年看了兩眼,隨即挑眉閉嘴,悄悄退回了藍衣女子身後。
一男一女安靜的站在一旁再不多語。
過了許久,鄧情終於緩了過來,重新拉起弓箭,對準了人群中的溫竹與鄧陵,咬緊牙關,下定了決心。那把羽箭懸在他的弦上,猛一下朝鄧陵旋飛過去。
箭鋒穿透空氣的響聲在山穀之中散開。溫竹一邊抽刀砍殺著敵人,一邊保護著背脊上的中年郎君,耳廓一動,聽見了這瞬間劃過的破雲聲。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根極長的羽箭朝這便飛馳而來。
溫竹下意識的轉過身,將鄧陵護在了身後,欲揮刀去擋那羽箭時,已然來不及。鋒利的箭刃以迅雷之勢從他的胸口穿過,直接頂到了鄧陵的腹部。
一股劇痛傳來,鄧陵還未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便覺得背著他的人踉踉蹌蹌走了幾步,便瞪大雙眼,跪倒在了地上。
鄧陵滿心惶然,哆哆嗦嗦的從倒下的溫竹身上翻下來,舉起雙手,隻見上方沾滿了鮮血,甚至還有些餘溫。他慌張失措的抱住倒地不起的溫竹,喊道:“阿竹?阿竹?怎麽樣?你怎麽樣?”
溫竹枕在他懷中,身體狠狠的抽搐了幾下,滿眼絕望的看著他,痛苦不堪。
鄧陵顫抖著雙手,緊緊抱住他道:“阿竹!你堅持堅持,馬上就可以出去了。我定會治好你!”
溫竹張了張嘴,唇瓣蠕動兩下,仿佛要說些什麽,可用盡全力卻也沒吐出半個字,不一會兒便咽了氣。
“阿竹?阿竹?!溫竹!你給我醒過來!我命令你醒過來!”鄧陵驚慌難止,使勁搖著溫竹的軀體。
他懷裏的這名郎君,瞪著一雙錚圓的眼,滿心不甘與憂慮,但身體已漸漸流逝溫度。
鄧陵幾乎來不及憂傷,側邊山峰之上,瞬時來了一場箭雨。他身側的親兵為了護他周全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很快便全軍覆沒。
他望著漫山遍野的屍體,心寒至頂,忽覺胸腔一陣悶熱劇痛,嘔出鮮血。聞著四處散發的死亡氣息,他氣息微弱的靠在屍堆上,竟像瘋了一樣哈哈狂笑起來。
鄧情站在鋒石上,望著此景,情不自禁的放下了手中弓箭。周源末剛想上去勸他趁此時機徹底將鄧陵誅殺,卻被一旁的藍衣女郎攔住。隻聽這女郎輕聲說道:“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接下來.……便是鄧氏一族的家事。周源末,你莫要在此時多嘴。”
周源末張張口,終是沒開口,站在女郎身側,安靜下來。
藍衣女郎悄然上前兩步,向鄧情客氣道:“都護將軍,你所要求的.……我們已經做到了。至於你答應我們的……也希望將軍能做到。”
鄧情拿著箭弓,負手挺立,閉眼長歎一聲道:“公主殿下放心。我必然不會食言。今夜便命長鳴軍護送你們出城,保你們順利逃過江呈軼布下的秘網,離開弘農。”
藍衣女郎聽到了她想要的承諾,便帶著周源末轉身離開了峰口。
鄧情冷眼盯著山下的中年郎君狼狽不堪的狂笑,過了好一陣,直到從平村的東邊傳來了匆促的馬蹄聲,他才放出哨聲,讓藏在山林中的另一半長鳴軍現身,將已有些瘋瘋癲癲的鄧陵從占婆兵手中救了出來。
他便在這時,衝了出來,佯裝什麽也不知,抱住渾身浴血、滿身箭傷的鄧陵,埋頭痛哭道:“二叔!是我來晚了!讓您受苦了!!”
鄧陵的嗓音已暗啞至極,他的眸光如寒刀冷刃般死死釘住撲上來的鄧情,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可虛弱的身體根本不容他反抗。
東邊的馬蹄聲愈加清晰,鄧國忠帶領一隊人馬趕來,一眼望盡這滿山的屍體,不由驚駭。他奔馬上前,在一群士兵中看見了奄奄一息的鄧陵,當即變了臉色,疾速跳下馬飛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