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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叔侄博弈

  他一句得力幹將便輕描淡寫的蓋過了寧錚的本意,壓住全場,挽轉了情勢。


  淮王府今日出師不利,寧錚凝噎半晌,冷瞪著青年皇帝,卻無話可說。魏帝有意偏袒,這殿中之人又絕大多數都是皇帝一黨,他的處境不妙,被牢牢製衡,隻能耐心等待,在縫隙中尋找反敗為勝的機會。


  魏帝已猜到寧錚此刻是什麽表情,然他故意不去理會,隻裝做沒看見,低頭展開小宦官遞上來的卷宗,細細閱覽薛青謄寫的證詞。


  殿堂之上一片寂靜。魏帝的安靜使得殿下眾人皆不敢輕易喘息。氣氛逐漸變得古怪詭異。小宦官躬身站在皇帝身邊,悄悄觀察他的臉色,越看越覺得膽戰心驚。


  此刻,魏帝的臉色愈來愈黑,眼底冰光閃現,似乎從證詞文書中讀到了什麽令他惱怒的事情。


  小宦官斂住眸,不敢繼續觀察。


  突然,魏帝拍案而起,狠狠的將手中文書甩了出去,勃然大怒道:“常山侯!你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朕尚且還在當政!爾敢目無天子,越權辦事?!”


  帝王忽如其來的怒意使得殿上眾人皆猛然一顫。而玉階上躬身站立的小宦官,早已禁不住嚇,瞧見魏帝突然如此,便腿腳一軟,跪倒在地上,口中顫顫巍巍的喊道:“陛下息怒,注意您的身子!”


  魏帝冷眸殺過去,抄起案桌上的茶盞便往小宦官頭上扔,怒道:“一個兩個,皆盼著朕早日歸西是吧?全然不將朕放在眼裏,皆要越過朕,操控朝堂是嗎?!!”


  小宦官嚇得屁滾尿流,伏跪在地上,絲毫不敢動彈,生怕惹怒了皇帝,會被斬立決。


  眼瞧著魏帝如此震怒,跪在殿堂中央的江呈佳麵露詫異之色,雙眸迅速看向她身邊的江呈軼,用眼神探究詢問。而她身側的郎君卻並沒有與她對視,更沒有給她回應。


  女郎更覺得古怪,仔細的觀測著魏帝的反應,企圖從他的神態中發現什麽。


  那文書被魏帝狠狠甩向了右側跪著的寧南昆,使他肩頭一震,心口微顫。他不知所以的問道:“陛下.……臣弟不知犯了何罪,惹得陛下如此震怒,還請陛下明示。”


  魏帝隱忍冷笑,死死盯著寧南昆道:“老七,證詞都已呈書殿堂了,你竟還要裝作不知道麽?你難道當朕是傻子不成?”


  常山侯滿臉茫然,不知所措的望向寧錚,想從自己父親的眼中讀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誰知他卻瞧見寧錚亦是一臉疑惑的盯著皇帝看。


  寧南昆硬著頭皮問道:“陛下,臣弟可否能瞧一眼薛大人上呈的證詞?”


  他盯著被魏帝扔到麵前的那封信,心中好奇,卻又不敢輕易查看。此刻魏帝正處於暴怒之期,堂上又沒有多少能夠相助他的人,倘若他如往日一樣囂張跋扈、無所忌諱的隨意查看,恐怕魏帝能當場命人剝了他的皮。


  魏帝寒聲冷笑道:“你也有臉向朕提出這樣的要求?”


  寧南昆將頭垂得更低了些,壓著心中的鬱悶,不敢多言。


  就在他以為自己無法閱覽證詞時,魏帝卻突然道:“你既然裝腔作勢,不願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那麽朕就讓你看看清楚,在這些仆婢口中,你究竟是如何大逆不道,違背朝綱的!”


  話音未落,魏帝便朝小宦官拋去了一記眼色。這小宦官暗暗點頭,手忙腳亂的滾下玉階,拾起地上的文書,放到了寧南昆麵前。


  寧南昆伸著脖子,放眼朝卷宗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望去,這一番閱覽,令他四肢驚駭,警鈴大作,當即變了臉色。他指著文書,麵紅耳赤的辯駁道:“陛下!這簡直是一派胡言!陛下!臣弟從未做過這些事!更沒有親手將宋宗滅口……陛下!都是小人攀滅!還請陛下明察!”


  他跪地拜禮磕頭,反複重申著自己的無辜,心中氣惱驚恐。倘若今日,文書上所呈的罪行被坐實,他的郡王之位,恐怕五年之內再難恢複了,如此一來,他便不能時時刻刻留在京城,需得返回封地,才能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且,父親也會對他失望至極。淮國世子之位,便有可能與他失之交臂。


  他心中頻頻冒出這些想法,便愈發的不安恐懼。


  隻是魏帝聽不進他的辯解,厲聲嗬斥道:“老七!證據確鑿!你還想繼續狡辯!?”


  “陛下,你如何能夠直接斷定文書中所指皆是我兒所為?所謂的證據確鑿,難道隻是殿中這些仆婢的片麵之詞麽?”寧錚有些坐不住,當即站起來反駁。


  他氣勢十足,並不怕青年皇帝的怒氣,而是以一種更加可怕的威壓震住了在場眾人。


  魏帝挑眉,有意無意的朝寧錚看去,腳下頓了幾步,又重新坐回了案桌前,冷哼道:“皇叔所言,恕朕不能讚同。宋宗之案的卷宗,朕都親自閱覽過了一遍。薛青呈上的證詞文書中,前因後果,一詞一句皆能尋出邏輯,找到源頭。如此高度契合的證詞,朕不認為是假的。”


  寧錚怒睜雙目道:“即便如此,難道薛青沒有從中作梗的可能麽?陛下能保證東府司鐵麵無私,全然沒有隱瞞或栽贓嗎?”


  叔侄二人劍拔弩張,氣氛瞬間冷寒。


  蔣憐站在殿中,顫顫不止。過去多年,寧錚與魏帝縱然處處相對,表麵上卻還能維持一片和氣。可今日,他二人卻公然針鋒相對,全然不顧旁人眼光,仿佛決心要徹底決裂。這樣的場麵,蔣憐未曾見過,縱然她殺伐無數,早已無畏生死,可卻時時刻刻牽掛著城氏族人以及蔣氏族人。此刻的她,也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既然皇叔不相信東府司的人。那麽朕便讓竇廷尉與薛青重新共審此案,如何?”魏帝做出了讓步。


  寧錚卻得寸進尺道:“臣認為,僅僅如此,也不能保證此案的公平公正。況且,隻憑殿上這些仆婢的證詞,亦不能直接證明我兒的罪名。臣請陛下允許臣之府臣共同參與審理此案,並令竇廷尉入常山侯府,親自將我兒身邊的親兵親衛帶入宮參與審察。多一人,便多一份可信度。”


  魏帝見他極力想要製衡殿中局麵,便下意識的朝江呈軼瞧了一眼。隻見這郎君淡然若風,並無半點怯意與懼怕,便知江氏兄妹今日的計劃,已將所有可能性都計入了考慮,留了後手。他勾起唇角,打算相信江呈軼一回,袖中手掌攥成拳,他強忍不悅,答應了寧錚的要求:“皇叔竟對朕如此不信任?既如此,朕便成全皇叔。”


  隨即,魏帝向階下的小宦官吩咐道:“去,按照攝政王所言,引竇廷尉出宮,擒拿常山侯府所有人馬。讓你師傅在南宮偏殿開設訊堂,供竇廷尉、淮王府臣以及薛青共同審問涉事人員。”


  那小宦官即刻點頭,隨即行禮道:“奴婢領命。”


  寧錚吃驚的朝魏帝望去,沒想到這青年竟然直接下令將常山侯府所有人馬皆擒拿入宮。


  他低下眸,迅速思考著如何從中找出些破綻,挽救眼下的局麵。


  從方才入殿開始到現在,江氏兄妹二人愣是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安靜的看著魏帝與寧錚對峙相抗。待小宦官領著竇月闌離去,這兄妹二人挺直的身軀才稍稍有些鬆動。


  蔣憐更是一句不敢多說,躲在側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場麵僵持了許久,不知陷入什麽古怪的氛圍中,大殿散發著陰沉的氣息。


  半個時辰後,竇月闌領著廷尉府眾多府吏,將常山侯幾百號人全部引入了宮中。與他一同而來的,還有淮王府的府臣——師爺範離。片刻停歇,小宦官才悄悄入殿,將薛青請了出去。


  偏殿之中,烏泱泱站了一片人,各自盯著堂上三位主審,私下交頭接耳的說了幾句。宮中仆婢們並不知偏殿審查的案子與宋宗有關,隻聽聞江主司的小妹險些在雲蘇闕受辱,而欲強行苟且之事的人便是淮王三子寧南昆,天子震怒,下令徹查,才會命內府總管崔遷於宮中偏殿設置訊堂審問。


  宮人們眼瞧著天子擺出如此之大的陣仗來審查江氏小娘子一案,便不由驚歎,下意識覺得,陛下對江氏一族的偏寵,已逐漸超過了城氏、鄧氏與付氏。他們紛紛猜測:未來的幾十年中,以江呈軼為首的東府司一派,極有可能頂替鄧氏,成為此時代繁盛至極的頂級世家。


  然,帝王之權術,並非如此簡單。江氏一族越是被他推至頂峰,便越會招來眾世家的嫉妒。如此,魏帝便能借用其他世家之手,打壓江氏,權衡政局。


  偏殿之中,一切準備齊全後,小宦官才請皇帝與攝政王前往幔帳之後,各紗聽審。


  魏帝本打算讓江氏兄妹、蔣憐與寧南昆共入訊堂,寧錚卻一力否定了他的想法,認為與此事相關最深的這四人,極不適合聽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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