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楚楚可憐
蔣憐看上去,略顯得有些焦躁起來。可身旁的江女,麵上雖然扔保持著鎮定,但心底卻也浮出強烈的不安。又過了半晌,壓城欲催的黑雲,飄來纖細小雨,悉悉索索的墜了下來。
她們並沒有等到魏帝的召見,反而等到了從宮外趕來的淮王。
雙方還未有所交涉,崔遷便恰逢時宜的從內殿中走了出來,行至他們麵前,堆滿了笑容道:“讓攝政王與各位夫人久等了.……陛下已在殿內等候多時,諸位請隨老奴入殿吧!”
這一刻,江呈佳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崔遷出來的恰到好處,時間算得這麽準,必然是陛下授意。
可魏帝為何要晾著她們不管,偏偏等到寧錚趕來,才讓崔遷請他們入殿?若他不願寧南昆接手蘇刃一案,方才便應該立即詔她入內,詢問雲蘇闕內發生的一切,並強行給寧南昆定罪。
難道,魏帝並不想這麽快處置的寧南昆?
江呈佳倏然心驚,覺得自己極有可能猜錯了魏帝的心思。她暗暗地想:今日入殿,恐怕不會如想象中的那般順利了。
淮王陰沉著臉,先她們一步,跟在崔遷身後朝殿內走去。他步伐極快,氣勢洶洶,看上去很是惱怒。
蔣氏小腿一僵,神色愈發的不好,她攙住一旁的江呈佳,手掌格外的濕冷。江呈佳便知她也察覺了古怪,於是心下狠狠一沉,閉上眼深呼吸,在蔣氏耳邊輕聲道一句:“城夫人,等會兒入了殿。你站在一旁莫要多言,一切由我來說即可。這場雙簧戲恐怕是唱不得了。”
蔣氏擰緊了眉頭,壓低聲音問道:“你一人,行嗎?”
江呈佳悶悶的應了一句,心中卻十分忐忑。
三人來到殿內。沉香暖玉環繞著的書閣內,雕紋青龍朱雀圖的銅鎏金博山爐中,正有縷縷香煙飄渺升起。閣內兩邊,紫木雕琢,碎玉點綴。正中央擺置著皇帝處理公務的桌案,軟香龍紋玄金席擺在一旁,書卷與奏疏整整齊齊的擺成了兩堆,案上收拾的非常幹淨。
眾人朝內圍望去,隻見案桌一旁的矮榻上,正靠著一名青年,身形纖長,罩在隱隱的紗帳內,看不清容貌。
崔遷走在眾人前麵,卑躬屈膝向那紗帳一拜,恭敬道:“陛下,兩位夫人與攝政王已帶到。”
聽到此話,這紗帳裏的身影才動了動身體。從紗帳內伸出一根骨節分明、修長纖細的手指,慢條斯理的挑開薄紗,終於露出了真容。
江呈佳許久未見此人,再相見時,用餘光偷偷打量,隻覺得這青年皇帝的身形相較兩年前,更纖瘦了些。
隻聽皇帝掩唇低咳了幾聲,似乎是強撐著精神,語氣弱乏道:“朕近來,身子愈發不適了。讓皇叔與諸位夫人久等了。”
江呈佳站在後方不語,小心觀看眼前情勢。
寧錚已急不可待的上前:“陛下。臣不知,近來是否有哪處得罪了您……實在惶恐至極。”
老狐狸先做出謙卑之態,向魏帝屈禮,同時又在言語中暗諷榻上的青年,斂著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慢慢滲出身上的怒氣。
魏帝接連咳了幾聲,呼吸聲極為沉重,胸腔似乎有異物卡住了一樣,伴隨著呼嚕呼嚕的聲音。他喘息良久後,勉強吞了吞喉結,啞著嗓子說道:“皇叔這是什麽話?倒讓朕有些不知所措了?”
寧錚冷哼一聲,壓平聲色,淡淡道:“陛下方才還有心思處理政務,便不知此事的嚴重性。城閣崖之夫人蔣憐,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為了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擒拿我兒,押送前往廷尉府。如此目無律法,藐視皇家的女子,陛下是否覺得,應當立即治罪?”
他上來便直衝城夫人而去,反而忽略了江呈佳這個始作俑者。這令她當下蹙起了眉頭,心中暗暗盤算起來。
魏帝挑眉,臉色蒼白,朝底下一群人望去,不明情緒在眼中一閃而過:“皇叔莫急,雲蘇闕中發生的事,皇嬸已命人入宮報與朕。此刻喚你們前來,便是為了查明真相。”
隨即,他向城夫人蔣氏拋去一個冷厲的目光,語氣淡淡:“嶽母。雲蘇闕一事,本當屬皇後處理,乃是皇家秘事,不應該由朕來管。可你卻執意將常山侯押入廷尉府,還命城府家衛向竇廷尉稟說此事牽動國朝大案,擴大了事態。你可知……若未查清楚真相,便隨意攀蔑皇室子孫,乃是重罪?”
魏帝加重了“嶽母”二字,沉甸甸的君威壓了過來,使得蔣憐臉色微變,當即下跪叩拜,心口驚跳四起:“陛下,妾身無意叨擾您,但常山侯所為,令人不恥。且這其中,另有文章可循,極有可能與大案有關。因此,妾身不敢輕易放過線索,這才……命人強行拿下了常山侯,送去廷尉府,交由竇大人處置。”
她循序漸進的辯說著,心裏的步子並沒有亂。江呈佳聽到這裏,稍稍緩解了當下的緊張。
魏帝眯著雙眼,心不在焉地看著香爐中冒出的煙氣,隨意問道:“不知.……嶽母所說的大案,是指什麽?”
城夫人正要開口回答,便聽一旁江呈佳隱隱的啜泣起來,聲音不大,但在這座靜謐至極的宮殿中卻異常明顯。
眾人皆怔,朝這女郎望去,臉上的表情各自不一,精彩紛呈。
這哭聲書閣之內的所有人都聽見了,魏帝不能裝作聽不見,於是蹙起眉頭朝江女望過去,冷冷地說道:“成平縣主,於朕麵前,你是否有些失儀了?”
站在階下的江呈佳努力克製著,卻止不住淚水,哭得梨花帶雨,傷心不能自持。女郎美得不可方物,哭得惹人心碎,她兩眼秋水橫波,滿是晶瑩淚光,使得殿中人都自慚形愧起來,紛紛產生一種錯覺:仿佛是他們弄哭了這女郎。
便是寧錚,也不由自主的心口一震,被這女郎牽扯的十分不適。
江呈佳小聲抽泣著,聽聞魏帝的問話,她楚楚可憐的下跪行禮,聲音發抖,委屈的說道:“陛下.……妾身殿前失儀,罪該萬死,請陛下治罪。”
她的哭腔讓人心揪,魏帝臉色深沉,慢慢放緩語氣道:“成平縣主如此說,到讓朕無地自容了?今日是你受了委屈,朕怎能在沒查清事實真相之前,隨意懲治你?”
江呈佳不語,保持跪姿與禮數,垂頭小聲哭泣。
大殿之內極其安靜,靜到每個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楚。江呈佳哭聲不止,哀哀切切,惹人心疼。
半晌,魏帝頗為無奈的說道:“縣主。你若再哭下去,隻怕這一天便過去了。”
江呈佳這才吸氣抽聲道:“陛下,妾身隻是覺得,城夫人替妾身出頭,卻遭到攝政王這樣的誤解,實在令妾身愧對。”
“城夫人雖然是為你出頭,但做得未免有些太過了。光天化日之下,強行將一個君侯送押廷尉府,她將宗正府置於何地?又讓皇族有何顏麵?”魏帝並不聽她訴苦,話裏話外皆言城夫人破了規矩,不敬皇室。
寧錚站於一旁,雙眼死死釘住眼前這個女郎,心中一腔怨憤難以抑製。
江呈佳低頭啜泣:“陛下,這一切都是妾身的錯.……您千萬不要責怪城夫人!妾身願意息事寧人,不再追究常山侯做的事。”
魏帝在第一時間露出了訝異的表情,空氣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此時寧錚卻冷笑了一聲:“成平縣主就想這麽了結此事,恐怕不能吧?若真如你所願,那皇室的權威在何處?日後,豈不是人人都能目無法紀、不顧朝綱?”
江呈佳幾乎無法辯駁,秋水美目淚光點點,柔弱可憐的望著寧錚,期期艾艾道:“父親.……是兒媳的大錯,兒媳今日便不該去雲蘇闕的宴席,招惹這麽多事。”
寧錚瞧她哭得肝腸寸斷,鐵青著臉色冷哼了一聲:“縣主還真是有自知之明。”
江呈佳跪在地上,再次止住話語。而城夫人更是一言不發的站著,仿佛一切全憑殿上的青年皇帝做主。魏帝凝眸瞧著閣中情景,黑瞳淩厲,來回在每個人的臉上掃視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將目光落在跪於階下、忍聲小泣的女郎身上,竟一時猜不透這女子到底在打什麽算盤,於是寒音冷語道:“既然成平縣主自攬罪責,那麽朕.……”
正當他準備處罰時,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吵嚷之聲,使得他頓住了話語。
守在殿門前的小宦官連滾帶爬的跑進了書閣,上氣不接下氣的向裏頭喊道:“陛下!陛下!”
他慌裏慌張的跨過門檻,猛的一下撲跪在眾人麵前,臉色倉惶慘白。崔遷躬身侍於皇帝身旁,眼見這小宦官毫無規矩的撲騰進來,便立即厲聲吼道:“你這小蹄子,什麽事讓你這樣毛毛躁躁?如此沒規矩?竟在陛下麵前失了禮數,該當何罪?”
這小宦官當即臉色大變,肩頭、雙臂以及大腿肉眼可見的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