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婆媳”相對
江呈佳隨著眾人一起行禮,偷用餘光打量著眼前這位高傲矜貴的婦人。
王氏走到女郎們的中間,緩步停在了江呈佳麵前,居高臨下的盯著微頓身子正行禮的她,眼底一股輕蔑不屑。
“都平身吧。”王氏故意晾著夫人姑娘們,待到有人堅持不住禮儀,哆哆嗦嗦的顫起來,她才傲慢的允許眾人起身。
那雙鳳紋鳶尾的金絲繡鞋恰好停在江呈佳的視野裏。她凝視片刻,聽到王氏出聲,便翩翩有度的平了身。王氏定定的站在她麵前,唇角微揚,黛眉彎彎如柳,正衝她笑著,看上去十分溫柔可人,和藹可親。她那雙眼,雖然滿滿笑意,卻透露著一股涼薄。
王氏立在江呈佳麵前,笑眯眯的試探過去,緊緊盯住她不放,身上氣勢磅礴。
而江呈佳也不卑不亢,瞧著王氏不搭話,她也默不作聲的抬高了眼眸,一絲不苟的與王氏對視著,分毫不讓的僵持著。
眾女見此場景皆驚,圍在一旁,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少頃後,王氏突然開口,親熱地喚道:“老二媳婦?怎麽回了京城,也沒隨著昭遠一同歸家?竟讓本宮今日才在城夫人的宴席上見到你?”
聽她如此熱切的喚她,江呈佳心底冷笑一聲,麵上佯裝和氣,眸中的笑卻未達眼底:“母親贖罪,昨日兒媳因娘家有事,未曾與君侯一道歸府拜訪.……實在有愧於心。正因此,兒媳才會在今日,前來雲蘇闕參宴。原本,城夫人不知我昨日抵京,所以並沒有送我帖子邀我來這裏的。但,兒媳實在想見母親一麵,便央了娘家嫂嫂,特地趕來參宴。”
她乖乖巧巧,說話細聲軟語,讓人不由自主的便想沉醉其中。
王氏眯起的眼中更透了一絲陰寒,嗬嗬兩聲道:“你倒是有這個孝心。隻可惜,你家那位君侯,不如你這麽會做人。昨日一入府,便惹得本宮十分不悅。老二媳婦啊,你既然入了我淮王府,很應該對自家夫君多多上心,管好他才是。”
她一句話便挑明了兩件事。第一件,便是昨日寧南憂歸淮王府收罰一事。第二件,則是她這個淮王後表麵上願意與江呈佳交好,並不像傳聞中的那樣,對這江氏女十分的不待見。
眾女郎皆是會看臉色之人,心底立即明白,日後不能像瞧不起淮陰侯那樣,輕視這位侯夫人了。
江呈佳知道王氏這話中的份量,可卻並不領這個情。隻瞧她略施小禮,客客氣氣道:“母親說的是……媳婦受教了,今日歸後,定好好與君侯說一說。若無必要,必不讓他再去打擾您。”
一句話令王氏變了臉色,使得眾人提起心口,紛紛瞪眼望向江呈佳。她這話之意,便是說,日後淮陰侯與她若無必要,絕不會再前往淮王府,徹底將侯府與攝政王府劃清了界限。
在場的夫人姑娘們各自驚愕,不知此話究竟是江呈佳的本意,還是那位淮陰侯的想法。但不論是誰,這言論都未免太過張狂,一不小心便會惹攝政王不快。就連人群中觀望這一切的沐雲,心口都不自禁的懸了起來。
王氏的表情僵住,氣色也不大好。氣氛逐漸沉鬱陰沉。
眼瞧著情況不太對,城夫人蔣氏急忙說道:“瞧著時辰,兒郎們的蹴鞠賽就要開始了。王後殿下,今日常山侯可是要上場的,妾與諸位夫人都盼著瞧一瞧三公子的風姿呢!”
王氏臉色緩了緩,冷冷剜了江呈佳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城夫人倒是提醒本宮了,不能讓三郎等久了。”
她輕蔑的掃了江呈佳一眼,便在蔣氏的攙扶下,往華池庭後方所置的圍場去了。
一眾女郎跟隨其後,浩浩蕩蕩行去。
江呈佳腳步頓住,並沒有跟上去。沐雲終於有機會擠到她身邊,一臉擔憂道:“阿蘿,你便這麽得罪你婆母?當心她日後處處給你使絆子。”
美貌的女郎目光沉沉的盯向被眾人簇擁著遠去的王氏,冷冷哼笑一聲道:“她不是我婆母,我無需對她客氣。若她要對我動手,盡管來便是。”
“是,她確實不是你家君侯的親身母親。可她還有一個嫡母的名頭啊!你不怕外人說閑話嗎?”沐雲有些頭大,盡力勸著。
江呈佳卻滿不在乎道:“讓他們議論去。這樣的女人,連嫡母的名分都不配擔。”
她可是記著仇呢,有仇不報,她就不是江呈佳了。正因這王氏,寧南憂剛出生時便險些被害死,後來的數十年中,王氏對他非打即罵,幾乎將他當做奴隸使喚。如此惡毒之人,她一點也不想留情麵。
“你這樣,難道不怕她去找你家君侯的麻煩?”見她態度如此冷淡,沐雲哭笑不得的說道。
這女郎卻突然咧開笑容,森森說道:“恐怕接下來,她會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注意君侯。”
沐雲一愣:“什麽意思?阿蘿,你老實說,你今日來參宴是不是另有其他的安排?我怎麽想,都覺得你不可能是特地來見淮王後的。”
“我怎麽就不是特地來見她了?”江呈佳眸中露出狡黠之光,嬉笑著挽住沐雲的手臂道,“好了好了!阿依,蹴鞠賽就要開始了,我們先去圍場!”
不等沐雲問完,江呈佳便推著她往華池庭的外行去。
隨著小廝的指路,兩人轉眼間來到雲蘇闕內的馬場之中。
這地方是洛陽內除了皇家圍場之外最大的草場,豢養著數百隻精良駿馬,幾乎包攬了城中所有貴族郎君馴馬養馬的活,又開設場地舉辦兒郎們之間的各種賽事,而貴族女眷們也喜歡追著兒郎們來此處觀賽,興致勃勃的為自家的兄長或郎君捧場呐喊,是最受京城貴族歡迎的地方。
今日,京城各大家族的公子哥都到了場,預備酣暢淋漓的打一場。女郎們在淮王後與城夫人的帶領下,各自入了座。郎君們則站在馬廄旁整理戎裝。
有匪君子駕馬揮鞭,馬蹄高揚,一記哧馬聲乍然響起,疾馬嘶鳴朝前奔去,場子裏瞬間塵土飛揚,煙氣繚繞。
女郎們在席座上歡呼起來,各自高興著。
一入場,江呈佳便想辦法支開了沐雲,悄悄從席麵溜了出去,獨自一人走向兒郎們後場的馬廄。
她躲在別院石牆後,偷偷打探馬廄的情況,一眼便瞧見了被郎君們圍在中間的寧南昆。她斂下眸,略作思考,最終決定在院後等上片刻。
今日的蹴鞠賽共有七場,寧南昆約下了倒數第二場的比拚,故而此刻正與諸位郎君們閑聊著。
江呈佳耐心的等上了兩炷香的時辰,終於見馬廄裏的人少了一些,這才以麵紗敷麵,起了姿態往外行去。女郎翩翩而動猶如輕風拂柳,步伐綿軟走到馬廄前停了下來,遂四處張望,目露焦急之神情。在左顧右盼,恰到好處的時機上,她與馬廄裏的寧南昆對上了雙目。
刹那間,這姿態妖嬈的女郎止了步,拋去的眼神帶著媚媚柔絲,直擊郎君們的心坎。
眾男郎皆驚,紛紛讚歎,不知此女何處而來,竟有如此風骨柔情?
女郎似乎有些驚慌,即刻收回了目光,斂下眸。她迅速轉腳,急匆匆離開了這裏,朝對麵的園庭走去。
馬廄裏喂馬的郎君們紛紛議論起來。
“這娘子是何人?京城怎會有如此媚的女郎?我怎得沒見過?”
“六郎說的是啊,我瞧著娘子,隻露出一雙秋水眸,便已如此動人心魄,倘若揭開麵紗……定是一位傾國傾城之美人。”
“你二人莫議論了,瞧她梳起來的婦人髻,便知她已名花有主了。如此議論,不合體統。看她方才那樣,恐怕是迷了路,才不小心闖到了馬廄來。”
“是是是,孫家小幺最守禮數了。我們幾個啊……都要向他學習。”
一陣議論後,眾人皆指著一名麵色正經的郎君哄笑起來。
隻有寧南昆一人,注意力全被方才離開的女郎所吸引,此刻斂眸不知在想著什麽。
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態,便上前小聲問了一句:“君侯莫不是知曉此女是何人?”
寧南昆彎唇冷笑道:“我才從幽州歸來沒多久,常六郎都不認識的女郎,我如何能識得?”
這被他稱為常六郎的人表情一僵,尷尬的嗬嗬道:“君侯說得是,是常某唐突了。”
寧南昆挑眸,一雙寒冰鳳眼勾出半分譏諷,遂瞧了瞧周圍四下的環境,在馬廄內沒待片刻,便要起身離去。
見他要走,眾位郎君急忙喚道:“君侯要去哪裏?比賽馬上開始了.……還是莫要走遠才是。”
寧南昆清冷一句應道:“本侯欲去如廁。怎麽?此事諸位郎君也要管?”
他冷眸回首,掃視眾人一圈,馬廄裏的氛圍便一下子降到了冰點。郎君們自不敢開腔再問,隻能頓下話語,不再多問。
寧南昆慢悠悠離開了馬廄,在園子裏亂走了兩圈,才朝江呈佳消失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