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七十五回】了解當年事實相
這些想法盤繞在他的心頭,無法遮去。
因此,他更加沒有辦法聽女郎把話說完。
木輪停在屏風旁,寧南憂聲色冷淡道:“我乏了,今日與蕭大人議事頗為疲憊,想先休息了。”
女郎停在合緊的扇門前,受著縫隙中吹來的寒風,雙眼微紅。
他的一個眼神,他現有的態度,以及他冷淡的語氣,都讓江呈佳難以承受,心如刀絞。這兩年,他與她之間辛苦建立的信任,竟這麽容易便被外人瓦解。
寧南憂再次滾動木輪,欲繞過屏風,回到帷帳之內。
倏地,身後傳來一聲質問:“你都知道了對不對?”
那屏風邊上,身形消瘦的郎君微微一滯,停了下來:“知道什麽?”
江呈佳提氣屏息道:“秦冶的身世……以及他很有可能便是此次劫走鄧情、引離錢暉與趙拂的主謀……”
寧南憂默然,並無否認。
她心中更為堵塞,忍著頻頻顫抖之聲,眼中冒出了淚花:“你既然知曉了.……便不打算問我一些什麽嗎?”
那郎君的身影單薄、孤寂,嗬嗬一笑,諷刺道:“我問你,你便會如實告知了嗎?”
江呈佳心中喊冤,委屈翻湧,哽咽道:“你都沒問,我如何告知你?再者,我今日.……不就主動來說了麽?”
寧南憂苦澀一笑,冷聲道:“你為何選此時機呢?你若真的想同我說……何必瞞我至今?京城鄧府私牢爆炸一案的幕後元凶,正是周源末,這件事.……我從來不避諱你。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不必我同你多說,你也能有所猜測。
你身邊的千機處或是你兄長,調查事實真相得出結論後必然會告之於你。你什麽都知曉,可我卻全然不知秦冶就是襄助周源末在京城行事的人。你恐怕早就知曉,你身邊的江湖醫者秦冶與我身邊的周源末串通,且時日已久。
但,你卻從來未曾對我說過一句。如今,你大概猜到周源丞查到了秦冶在淮國的蛛絲馬跡,害怕我起疑心,所以主動前來坦誠.……可是,這樣的坦誠又有何意義?”
他論究此事,話說得十分刻薄。
江呈佳本無意與他爭吵,可聽到他這番話,心中不禁覺得憋悶,一腔惱意浮上了心頭:“寧昭遠,你怎好意思說我?周源末是鄧府私宅爆炸案的主謀一事,我未曾從你這裏得到任何消息,一切不過是我的猜測。那段時日,我身懷六甲,不得憂思過度,我兄長、我的下屬皆不肯將事實如數告知。
你以為.……這件事我很明了麽?秦冶叛出水閣,被押送前往會稽水樓,不過多日便衝破囚禁而逃.……此事尚且是我胎像穩固之後,才得以知曉。若非我兄陪同太子前往臨賀,在我生產後見了我一麵。我可能到現在還不能確定秦冶便是此案幕後最大的推手。你說我不肯告訴你事實真相,可.……你又何曾同我說過一句關於此案的結論?”
她辯駁有理,振振有詞,倒是讓寧南憂一時啞然。他不知千機處與江呈軼有刻意隱瞞她此事的舉動,他亦忽略了當時她正處孕期,對這些事能不沾耳便絕不過問。
這令他心中略微一顫,有些動搖起來。
但沒過片刻,寧南憂再次打消了心中的猶疑,定了一定,諷刺道:“你與你的兄長將秦冶送入了宮中,在太醫令中任職,為陛下治療舊疾.……這才讓他有了與鄧元接觸的機會。否則,他又怎能順利襄助周源末在鄧元私府地牢中布下引爆之物?你敢說.……你兄長與你二人對秦冶的所作所為完全不知?
再者,即便不論周源末與秦冶之間的串聯。便說秦冶的身世。他乃盧夫子長兄遺孤,你必然知曉。你心中清楚,我這些年為了尋找散落各地的盧氏後生廢了多大的力氣。我有多麽期望與這些人重聚。
可歎我尋覓多年,竟從未發現鼎鼎大名的灸治聖手秦冶居然就是盧生。我將周源末之身份告之你,便是希望你能對我坦誠相待.……可你又是如何對我的?”
聽他咄咄逼人的語氣,江呈佳隻覺得荒涼,苦澀一笑,質問道:“依你話中之意.……是在懷疑我和我兄長的用心?”
寧南憂不作聲。
江呈佳低嗬一聲,冷笑道:“那麽.……你是覺得,秦冶的所作所為皆是我與兄長的授意。他與周源末的串聯,也是我與兄長的謀劃麽?”
寧南憂斂眸,言語孤冷:“難道不是麽?”
他輕佻上揚、話中帶刺的意味,深深紮入了江呈佳的心中。
門前的女郎甘願受著門縫之中吹來的寒風的洗禮,也再不願意朝屏風那頭的郎君靠近。
霧氣浮上眼簾,江呈佳哽咽道:“你竟是這樣想我的?”
寧南憂反駁道:“並非我願意這樣想你。你與你兄長的所作所為,令我無法理解。水閣為何要救身為盧氏後代的秦冶?你兄長又為何要將秦冶送入皇宮?你到底為何要嫁給我,這些……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釋,又怎能相信你?”
他已毫不遮掩,既然已將事情說到這個地步,他也不想將這些疑問壓在心中。
這些疑問,就像是一道鴻溝,隔在他與江呈佳之間,令二人皆無法跨越,無法真正的做到心靈上的靠近。即便再怎樣情投意合,心有靈犀。隻要有這些懷疑存在,他們便永遠不可能相融、相合。
他清脆淩厲的聲音,如萬箭齊發般將女郎傷得遍體鱗傷。
“至今為止.……你依然覺得我嫁給你,是別有用心?”江呈佳幾乎是顫著聲說出的這句話。
她以為,他們之間早已將事情全部說通。她以為,他知自己一番情意。
可原來,一切真的是她所以為,而並非他心之所想。
江呈佳努力抑製著,卻眼酸鼻澀,幾乎快要忍不住。於是,眼眶中擠壓的淚珠便再也控製不住,似斷了線的珍珠般嘩嘩的往下落。
聽到隱隱的啜泣聲,郎君的心猛一沉痛,湧起一股回頭相望的衝動,忍不住心疼起女郎來。
但他屏住了那股衝動。
隻聽女郎抽噎微泣道:“你可知……當初我前來北地之時,是以什麽理由入的都護府?”
寧南憂眼神一怔,並不知她此刻突然提及此事有何用意,於是懨懨地答了一句:“以歌舞助興,以曲文邀興,為我鋪路?”
江呈佳卻否認道:“為了你的北地之行,我尚且不用犧牲美色入都護府布謀。你心思沉沉,即便無我相助,這北地之事,你也照樣能辦成。我潛入此府,仍有另一樁事。”
寧南憂蹙眉,心中好奇被勾起,遂問:“什麽事?”
江呈佳:“秦冶的師父,乃是上一代灸治聖手。若非他傳授衣缽,秦冶尚未有資格能被人貫此稱號。你可知……為何當初秦冶會拜此人為師,鑽研醫道?”
郎君聽著她的話,從中摸不出頭緒,於是順她的話問道:“為什麽?”
氣虛體弱的女郎微微喘息,遂提起心口,定定說道:“他是為了求醫,救治身中火炎毒的越複將軍。”
越複之名,如雷貫耳,令寧南憂渾然一震,當即扭過頭,轉動木輪,回神望向江呈佳。
“你說誰?越複?”他怔怔問道。
江呈佳抬袖,一把抹去眼角淚花,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寧南憂猶為不信,再次確認道:“當年常猛軍的副帥.……越複越將軍?”
他的雙眸緊緊望著女郎,目光迫切。
江呈佳低眸,再次頷首,肯定道:“不錯,就是他。”
寧南憂啞然,滯愣半晌,呆呆問一句:“他……還沒死?”
對麵女郎呼出熱氣,帶著哭腔:“越複將軍尚有一息殘存,卻受火炎毒所折磨……不是常年之象。如今,早已病入膏肓,日日纏綿病榻,少有清醒之時。”
此消息對寧南憂來說,無疑是一道驚天炸雷。
他從未想過越複竟還活在這世上。
當年,越奇戰死沙場,被匈奴人五馬分屍,死相慘不忍睹,遺體殘缺。消息傳至京城,他便立即派人打聽越複的下落,可當時邊疆傳言,越複與越老將軍一樣,慘死於草原。頻頻搜尋無果後,他亦信了這樣的傳聞。
十幾年來,他想過盧生仍活於世,也始終對盧遇之子抱有希望。
可唯獨沒有對越複抱有任何幻想。
如今,卻突然從江呈佳口中得知,越複沒死,心情便如被滾雷劈過,既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又有難以言喻的惆悵。
這比他知曉盧生尚且在世還要令他驚詫。
“秦冶學醫.……是為了救越複將軍。”江呈佳繼續說道,“而我兄長之所以將秦冶送入皇宮,也是為了尋找救治越複將軍的辦法。秦冶的師父與越家有極深的過節,根本不肯為越複將軍治療。他藏有一書於皇宮之中,上麵記載了如何治療火炎毒的方法。我兄長這才會將秦冶送入宮中。”